站在特护病房外面，他跟对方现在的主管医生大致沟通了一下病情进展与后续治疗方案，满意之后正要离开，没想到却蓦然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凌初玫对上了视线。
  这下子才算是真正的想走都走不了了。
  在听到凌初玫的声音从听筒里面传出来之后，宁知微甚至暂时抛弃了自己原来心乱如麻的思绪，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直到电话那头的池无年终于准备好措辞，简单跟他解释了两句并挂掉电话，他才从魔幻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了，小宁总？”邵百川礼节性地询问了一句，在看到他无意透露家事的态度之后自然而然转了话题，却犹豫一下才道：
  “录像带后面的内容……你还想继续看下去吗？”
  这一次，宁知微保持的沉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久。
  久到邵百川以为这个态度已经在某些程度上代表说明了什么，有些遗憾也有些同情地准备收起设备并告辞，放任明显情绪不对劲的对方自己消化今天知悉的信息，才听见对方突然开口道：
  “继续看。”
  邵百川一怔，看见他那双眼睛里晦暗又痛苦的决绝，忍不住对这个心理承受能力非同一般的小辈肃然起敬。“好。”
  十几分钟以后，宁知微强迫自己看完了这个录像带里存放着的全部内容。
  总的来说，那天董事会上真实发生的一切与司机接他去机场时简单诉说的情况大致相同。
  除了让宁士扬真正心脏病发的原因之外，所有情节都在宁知微的意料之内。
  亲眼看见这一切，也算是更坚定了他要报仇雪恨的决心。
  只不过现在比起这个……还有一个更加亟待解决的问题。
  宁知微猛地站起身来，起身时膝盖不慎碰到桌角，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然而他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像是没有痛觉一般麻木，简单与邵百川道了别后便应对方的意愿，带着那包里的文件和录像带离开了这所公馆。
  钻进车内，宁知微的目的地简洁明了，要去凌初玫所在的医院。
  第121章 檀香味
  遵循着肌肉记忆，宁知微没什么表情地推开凌初玫病房内间的门。
  然后，看见池无年一双长腿十分憋屈地蜷曲在床边小凳子上，伸都伸不开，却还是坚持凑近凌初玫的病床，没有往后挪移哪怕一毫米。
  他坐在床边，一双手分别拿着一个刚刚从果篮里捞出来的苹果，以及一把锃光瓦亮的小刀，正在严肃而认真地给苹果削皮。
  宁知微：“……”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一幕诡异中透着岁月静好的景象之后，他来时路上那股无时无刻不让人想窒息的心烦意乱竟然奇迹般散去了大半。
  他表情停滞了一下，然后带着捉摸不透的表情走上前，站定在池无年面前，视线在他身上逡巡一圈，最后缓缓质问道：
  “外面舒适度国际会议级别的牛皮软沙发盛不下你了么？”
  池无年看向他，手上灵敏的削皮动作没有中断，只是回答道：
  “在外面跟病人说话不太方便，一般都要靠喊的。”
  没想到这个回答竟然如此诚实，宁知微一时间噎住了自己。还没等他想出要答复什么，便听见凌初玫带着几分笑意对自己道：
  “小微，刚才在哪呢？我听小池说你在跟人谈生意，是澜石的事呀？”
  听她提起方才的事，宁知微又想起来什么，脸色晦暗下去一瞬，沉默片刻，“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有了上次来探望时凌初玫提出的想法在前，他自然知道不应该在这个时刻提起和宁士扬死亡真相有关系的事，干脆话锋一转，提起了自己最为关心的一个问题：
  “……你们俩，怎么碰头到一起去的？”
  池无年半天没有斟酌好措辞，凌初玫倒是坦坦荡荡，浑然不似作假地回答道：
  “小池知道我最近治疗情况有了很大进展，趁着周末有空过来看看我，顺便聊聊天。”
  宁知微的视线更加难以置信了，在那两人看着都云淡风轻的脸上扫来扫去，然而也扫不出什么破绽：
  “不是，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怎么都没人告诉我？”
  这时候，装了半天死的池无年终于开了口。
  他自然不能告诉宁知微自己是趁着他不在过来偷偷探视一下“丈母娘”，结果还被当场抓了包，只能言简意赅地说：
  “这医院我有点股份，当时联系吴医生的时候也多少参与了一点治疗方案的探讨，这段时间也都是直接从天弈的财务走的资金链。来得多了，就……不知不觉跟阿姨熟了起来。”
  宁知微看起来仍然有点难以置信。
  对于凌初玫与池无年这两个人的联系，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年前第一次见面的花市，以及确认关系之后自己主动向妈妈坦白、并且也获得了她的支持。
  可阔别已久之后再见面，尽管知道凌初玫有现在的医疗条件很大程度得益于池无年的特意照顾，但他一直以为以池总的忙碌程度，必然不可能亲自来盯旷日持久且枯燥无味的长期治疗进度。
  眼下看见这种情况……是不是说明，池无年对凌初玫这个他现在仅剩家人的重视程度，比他预想中还要高一些？
  结合方才心中乱麻一样的思绪，宁知微心中更加五味杂陈，一时间甚至有些自暴自弃，想干脆放弃思考。
  为什么在他信念摇摇欲坠、即将崩塌的前一刻，总是会有一只来自于池无年的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朝着坚实的陆地捞上一把？
  他似乎总是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无奈滋生出想放手的欲望，却无论如何也不舍得真的放开。
  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凌初玫率先斟酌着朝儿子开口：
  “怎么了，小微？你不太希望我知道现在你和小池的关系？”
  宁知微受惊般看向她，脸色一白，连连摇手否认。
  他这回和池无年确认关系，本来就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小心翼翼护着都护不过来，又怎么可能抱着随时抽身而出的犹豫心思？
  现在之所以在意外和喜悦之余还有着其他纷繁的思绪，也不外乎是在获悉真相之后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面目来面对这两个人而已。
  凌初玫背后靠着柔软枕头躺在病床上，并不知道儿子内心的这些弯弯绕绕。
  她只是看了池无年一眼，接过他手里削得比婴儿肌肤还光滑完美的苹果，确认答案后放下心来，自顾自欣慰道：
  “小微，十年前你告诉我你和小池的事，虽然当时妈妈表面上选择了给你自由选择幸福的权利，但说实话内心也不太确定。妈妈知道这条路很难走，想保护你，但毕竟不知道你会受到怎样的伤害，也害怕自己会力不从心，所以……多少还是有些犹豫在。可后来我们在国外住下，虽然没怎么和你提起过，但经过这么多年，妈妈也逐渐想开了。”
  凌初玫望着宁知微怔愣的眼睛，从里面捕捉到一丝独属于母亲敏感触觉的、像个孩子般纯净的茫然和委屈。
  她看着自己此生唯一的、也是至爱的孩子，柔声对宁知微道：
  “小微，你过来，和小池挨近一点。”
  宁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上前一步，站在池无年身侧，与他亲密地贴在一起。
  下一秒，凌初玫伸手拉住他的，指尖安抚性在他手背上按了一下，带着身上独有的檀香味——在她生病以后，周身被药味萦绕掩盖，宁知微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闻到过这个在他记忆中与母亲一词相等同的气味了。
  轻轻拉着宁知微的手，凌初玫缓缓道：
  “小微，这十年你受苦了。你为这个家做的一切，妈妈都看在眼里……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缓解你的难过，只能尽力劝你想开一点，朝前看，别被陈年旧事永远困住。”
  “整整十年，我们在国外，你几乎没有任何朋友，更别提爱人了。虽然你从来没说过，但妈妈能隐隐约约看出来，你忘不了小池，心里始终有一道坎在，除了系铃人，没人有办法把它解开。”
  宁知微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怔然，自然没有看到，池无年脸上的表情在听见“国外”这两个字后就已经猛然色变。
  “小微，妈妈折腾了这么多年，虽然还想活下去陪着你，但已经没那么多这样那样的欲望了。现在我唯一的念想，就是让你早点找到一个中意的人，把心里那块空缺给填补起来。以前没想到这辈子跟小池之间还有缘分，总想着能不能碰碰运气，现在没想到你们两个兜兜转转又凑在了一块，说实话，妈妈很开心。”
  说着，凌初玫眼角溢出一行剔透的泪水，光华流转，犹如璀璨珍珠。
  “你这孩子现在心思太重，有时候妈妈也看不懂你在想些什么。但我能看出来，你和小池是互相爱着彼此的，即使分开这么久，也能延续到现在，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了。答应妈妈，既然认定了，就坚持下去，别因为任何的外力因素所动摇……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