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作者:竹不汲      更新:2025-09-08 08:28      字数:3324
  只不过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没人顾得上去考虑什么体面和风度。
  宁知微动作很快,匆匆将那块地方挖掘出了一个不浅的深坑,连带着潮气和枯枝烂叶碎片的土堆都在身侧摞成了规模不小的一座山。
  然而,视线所触及的地方却仍然是空空如也,尽是无趣而恐怖的土色深棕。
  随着一无所获的时间越长,宁知微的动作也越来越急躁。然而,无论他再怎么任凭滴下来的汗水溅落土地,也始终没有找到十年前自己埋下东西的一根毫毛。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丝体力也被耗尽之后,宁知微已经被汗液浸透了的身体微微摇晃几下,然后缓缓朝旁边倒了下去。
  池无年猝然一惊,来不及思考便伸出胳膊,尽全力揽住他的身体。
  他将宁知微的身体放平了,匆匆在自己衬衫上为数不多还干净着的区域擦了手上的泥浆,放到对方脸颊上探了探温度——不用说,像个熔炉般烫的吓人。
  今天气温三十五度,宁知微没来得及脱外套,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虚脱得不成样子。
  池无年怀疑他中暑,心中的最后一道冷静登时分崩离析,玻璃渣一样碎了个干净。
  他眼圈登时红了,伸出手开始疯狂摸索方才因为碍事而被随手扔到一旁的手机,却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挖出来的土堆掩埋在了下面,一时间竟然没摸到踪迹。
  池无年心跳越来越快,眼前几乎要看不清东西了。
  他咬咬牙,轻轻放下宁知微,自己转身跳下那个经过两人长时间努力,已经足够容纳下他半个身体的深坑,拨开四周的积土,一个边角也不遗漏地迅捷寻找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这么无头苍蝇般摸索了半分钟左右,池无年的右手指尖终于在体积最大也最为坚硬的那一整个土块下面摸到了一个触感坚硬的东西,他松了口气,用力掀开上面的遮挡,将那已经看不清颜色的东西拿在手中,却在下一秒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整个人登时僵在了原地。
  呼出去的每一口空气似乎都带着即将凝结成水蒸气的炎热,在眼前升腾起白雾。透过这遮天蔽日的水蒸气,池无年看清了手里的东西。
  已经腐烂到不成样子的塑封袋里,一张被侵蚀了边边角角和许多字迹的残破纸张,以及——刻着他和宁知微两人名字缩写的戒指盒,静静躺在阳光下。
  第123章 无名指
  “只是轻微的中暑症状,再加上情绪波动太大,一时间没撑住,很快就会醒过来。”
  池无年道了声谢,接过医生递过来的检查单。
  目送对方穿着白大褂的背影消失在病房外面之后,他沉默地将视线转移到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宁知微脸上。
  他已经不记得自从对方回来之后,两人是第多少次在医院的背景下沉默对视了。
  说来也怪,宁知微没回来的那十年,他虽然不良嗜好颇多,但却从没进过医院,偶尔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也总是捱着,反正总会过去。
  可现在,无论是青城还是墨城,医院简直成了一个束缚在两人头顶上的魔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给天灵盖来上一记重锤。
  宁知微连嘴唇上的血色都褪尽了,视线安静地看着床边吊着的葡萄糖水一滴一滴灌注进自己的血管里。
  他察觉到池无年的沉默,也心有灵犀地领会到他心中所思所想,于是带着一点死气沉沉的幽默道:
  “下次争取争气点,换个正常的约会地点。”
  池无年盯着他蓄了一点单薄笑意的嘴唇,无言半晌,蓦然又眼圈红了。
  他沉默着从自己外衣的口袋里拿出方才在别墅后面泥土里最终找到的东西。也不知道该说两人是幸运还是不幸,那塑封袋里封存着的两样东西——戒指和信,前者被算是完好地保存了下来,只是外围的涂料上锈迹斑斑。
  而后者则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整张纸大概被虫咬得只剩下了一半,没剩几个能被正常人读懂的完整字眼。
  方才宁知微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时,池无年坐在他身边,魔怔一般翻来覆去地展开看着那封残破不全、甚至已经称不上是一封信的信。
  他拨开四个角都被侵蚀出了缺口的信封,尽力展平信纸,翻来覆去地盯着那几个勉强能看出来走势行迹的字符,看清最多的字眼就是“爱”。
  宁知微不是个会夸大自己感情的人,但他同样很善于表达他们。
  有些从嘴里说出来会显得略微矫情的、可憋在心里又会让人患得患失的话,他一定会选择用其他的方式,比如落在笔尖——向他心中的那个人表达出来。
  至于那对仍旧有着清晰模样的对戒,则更是让他在看到的第一眼便心中大恸,被已经遗失良久的回忆山呼海啸淹没其中。
  眼前走马观花,脑海浮光掠影,抓住无数个光可鉴人的玻璃碎片,每一个都倒映着他的初恋。
  他此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爱人宁知微,以一块与他的木雕礼物同样材质的小木块为填充内芯,用有起点、却永远找不到尽头的特殊意象莫比乌斯环,承载了自己十年前的一颗赤子之心,终于完完整整地将其承托到了自己面前。
  尽管已经迟到了很久……但仍然是池无年这一生中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宁知微。”
  又是一声自己的名字,却与飞机上那含着千种万种情绪的截然不同。
  这次池无年听起来颇为平静,所有波澜壮阔都在海平面以下深埋着。
  宁知微的眼珠动了动,缓缓看向他,下一秒冷不丁感到垂在身侧的双手被抓住,然后一个冰凉的触感轻轻亲吻了他无名指的皮肤。
  从指尖开始,被严丝合缝地套到指根最深处,直到紧紧贴合着皮肉,不留一丝余地地将他包裹起来,像一个月至死不渝的骑士。
  宁知微整个人僵直在柔软的病床上。
  池无年将他亲手设计好的戒指为他戴上,自己也没客气,三下五除二戴上了属于自己的那个。
  由于尺寸经过十年前宁知微的精心考量,这些年两人的体型又都没什么太大变化,所以两个对戒在找到归宿之后均是严丝合缝,完美得不可思议。
  过了良久,池无年才看着戒指上暗哑的光华流转,轻声道:
  “好漂亮。”
  宁知微咬紧自己的嘴唇,睫毛颤抖,也情不自禁地抬起胳膊,凑到自己眼前,看着这灌注了自己心血、也曾经差点被自己忘却过的小玩意。
  他十年前的习惯有目共睹,爱戴各种稀奇古怪的小饰品,时常出门时身上叮铃哐啷,招蜂引蝶得很。
  后来匆忙间屁滚尿流地去了国外,因为生活所迫,也渐渐放弃了这个没什么用的习惯。
  一旦形成以后一直保存到现在,即使重新有了条件,也始终保持着十指和手腕、脖子的绝对素净,有时候连机械表也懒得带。
  这样空空荡荡的状态保持的太久,以至于现在蓦然被一个紧紧贴着皮肤外围的小圈束缚起来,竟然一时间感到颇不习惯。
  宁知微有些僵硬地蜷缩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看着从窗户外面流进来的阳光从戒指的一端流溢到另一端,独独略过中间表面光滑的木块,更显出它安定沉哑,即使没什么重量,也始终沉甸甸地镇守在那里。
  像一个一旦落地,便无人再能够撼动的诺言。
  这一瞬间,宁知微的心脏终于破了一个口子。
  这口子很大,简直称得上是个窟窿,但却出奇地并不让他感到疼痛,因为其中流出的不是鲜血,而是已经积淀在心房深处的杂质和灰尘。
  它们从暗无天日的角落一朝倾泻而下,浩浩荡荡,一泻千里,终于流淌过干涸的河床,沐浴在阳光之下。
  洗涤一清,自此再无负累,可以坦坦荡荡,堂堂正正,不用愧疚,无需躲闪——就这么对上池无年的目光。
  “你……”
  宁知微唇边的微笑扩大了。量变的同时也在发生质变,那笑容变得轻快,纯净,无一丝杂质,亲吻了池无年的眼睛,抚摸他的耳侧。
  “你喜欢就好。”
  池无年看着他,伸出手去与他十指相扣,再也说不出其他的甜言蜜语,只是道:
  “我很喜欢。非常喜欢。”
  宁知微用力扣紧了他的十指,微微移开眼睛,略微沉默片刻,然后有些艰难地开口,履行他从许久之前开始就已经知道必须要履行的责任,既告诉池无年那个,他有权利知道的答案。
  “十年前我之所以离开青城……不是因为什么结婚,更不是因为变心,而是因为,宁陆川和周临。”
  开了一个头,后面要说的一切,不知不觉就自然而轻松得多了。
  在心脏被清理一新的同时,宁知微的语言表达能力也恢复了许多。
  他似乎不再对那场几乎摧毁了自己人生的阴谋有着近乎应激的恐惧和抗拒,而是已经能够用一个绝对冷静旁观者的角色,完整而富有条理地把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原原本本讲述给池无年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