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关上了门的小柜台，陈树苗有些出神，老板连叫他两三声他才反应过来，说：“没关系的。不用降价了，一千八百元就行。”
  签完单子，陈树苗把这块有些沉甸甸的手表放在怀里，走的时候听见老板叫自己的孩子出来。
  “晚上我们去吃汉堡，爸爸赚到钱了。”
  陈树苗加快步伐，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任何话他都不想再听到。
  逛了太久了，他的钱包，肚子，还有内心都空荡荡的。不知道是饿了，还是想念了。
  第11章
  陈树苗兜里是一分钱也没有了，本想挨过去等陈树木来接他，路过的阿姨却叫住他，要送他卷饼吃。
  “阿姨，我没有钱了。”陈树苗很感动，又很为难。
  “不要紧，我认识你的，我以前和你妈妈一起坐车回家里，你忘记了吗？你太困了，睡在我的膝盖上。”阿姨笑呵呵的，给他塞了很多肉，还有土豆丝。
  提到了妈妈，陈树苗没有任何能力拒绝，蹲在旁边的摊位把卷饼吃完了。有些人好像是不在了，却依旧能受到她们的荫蔽。这是种很奇妙的体验，是该对过去的美好继续怀念，还是对他们未来的缺席痛哭流涕？
  陈树苗不知道。
  但他不能再继续这样消极的缅怀，狠狠地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准备走回徐远家书店的时候，在‘好美味’的门口看到了熟悉的人。
  “你什么时候和我回去？”刘雨菲穿着高跟鞋，脚冻得有些站不住，可她不想久待在这个饭店里，里面的桌子都没擦干净，冬天的大衣穿起来漂亮又体面，很难打理，她不想弄脏。
  “我给你弟弟在城里也找了一份工作，在店里和人家做学徒缝衣服，有吃有住的，这样你总满意了吧？”
  陈树木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抹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他以为那天在医院两个人就算天各一方，挥手再见。事实证明，两个人没有一个舍得再说一遍再见。
  平时骄傲的刘雨菲，如今为了两个人的未来也能低头道歉，陈树木知道这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可是陈树木是不能替陈树苗原谅。
  “我们先进去吧，外面太冷了。”陈树木把自己的厚外套脱下来，换下刘雨菲的大衣，转身好像瞥见有熟悉的身形在街口出现，仔细看又发现不在了。
  两个人吃完饭之后，他在商店里给刘雨菲买了运动鞋和袜子，盯着她穿完再送她到车站。
  “到家了给我打电话。”陈树木想送她到这里，隔着窗户讲话，嘱咐完就想转身离开。
  刘雨菲叫住他：“树木，你把小树苗叫来吧。我是真心想和他道歉的。我不是故意说他是神经病的，他当时那个样子，每天晚上都要哭，谁受得了啊。”
  “我也舍不得你啊……我们的以后呢，好不容易走到现在我们……”
  汽车发动了，眼眶通红的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对方远去，陈树木追了几步，想抹眼泪，又看见刘雨菲的高跟鞋还在自己手里。
  控制好情绪想离开车站，发现陈树苗就在自己身后，看着远去的大巴车。
  陈树木有些慌乱，想解释什么，陈树木打断他，表情很淡漠：“哥，我已经原谅雨菲姐了。”
  “你和她一起回去吧，不用担心我。”
  他没等陈树木，转身离开。陈树木原本想叫住他，至少解释点什么，发现自己喉咙干哑，发出声音都变得困难。
  他还是放弃了追上去，就看着陈树苗的身影一点一点变模糊，直到消失。
  冬天是真的来了，陈树苗身上的旧外套已经抗不住风刮，脸颊痛痛的，用手一摸，原来是眼泪划过干燥的皮肤，像被针扎过似的。
  这种无知觉的，不显眼的刺伤，在之前经常发生。
  陈树苗知道自己有些不对劲，半夜的惊醒不提，甚至有时会被自己的梦话叫醒。旁人惊恐的表情让他觉得很难堪，住在陈树木城里的房子时，他很努力的在忍耐，已经到了用不睡觉的地步来让自己不再打扰别人。
  可是他也是人啊，又只是人啊。
  扛不住睡过去后，梦境里的人就伸手来抓他，能不跑吗，能不叫吗？
  被摇醒之后，穿着睡衣的陈树木还有刘雨菲就当着他的面吵架，期间嘈杂的争执声让陈树苗的脑袋嗡嗡作响。
  刘雨菲伸出她做了修长美甲的手，戳着陈树苗说：“送他去精神病院，对你，对我都好！”
  陈树苗不算有文化，也没怎么见过世面，对精神病院的唯一了解就是在电视里。那种永远见不得天日的地方，会是他的归宿吗？
  那天晚上他没敢再睡，抱着自己的脚靠在床头，忍不住想象自己以后没有着落的生活，不断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和父母一起离开。
  如果不是陈树木当时的坚持，陈树苗的人生现在完全是天翻地覆，他很感谢哥哥，也不再祈求哥哥。
  迷迷糊糊的走进一条无人的巷子，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兜里滑出来。
  是那个装着手表的盒子，盖子已经被摔开，银色的手表就这样躺在地上，隐约可见一条裂缝。
  一整天走了太远也太久，陈树苗已经支撑不住自己，本想伸手捡起手表，可身体已经被风吹得不听使唤，于是眼泪比手先掉在地上。
  就是这样的无能为力，让陈树苗有些唾弃自己，控制不住的那个片刻，他抬起脚狠狠地把那块手表踢开。手表就这样被踢开，翻滚去了一个灰暗的角落。
  反应过来自己莫名的举动，他蹲下来抱着头大声的哭泣着。
  “为什么不是我的错，却要我来承担？”
  陈树苗只能在这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说出自己的真心话，这是不能在陈树苗，徐远，老黄，甚至梦境里的“爸爸妈妈”都不可以听到的话。
  “明明是你们让我这样……这样没用的活着的。”
  “我早就想离开了，你们满意了吧。”
  耳鸣袭来，到最后眼前发黑，摇摇欲坠摔坐在地上，手被粗糙的地面划伤，这是陈树苗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感受。
  徐远打爆了陈树苗的电话，反复的问陈树木最后见到陈树苗是在哪，最后在自己爸爸的店里找到了陈树苗的手机，少见的气昏头了，起身时带翻了一片摆好的椅子。落寞的陈树木就摊在店里椅子上，自暴自弃的看着徐远走来走去，要拉着他一起找陈树苗。
  直到徐远说“要不报警吧”，他才爆发出来：“他都是成年人了，自己也懂点事了吧，不用那么担心他。”
  马上他也口不择言，开始说些发自内心的话：“我做的也够好了吧，什么时候所有人替我想想啊，我不就没看好他一会吗，他死不了的。”
  “陈树木！”徐远大吼，不可置信的看着陈树木，“你在说什么？”
  “他都听到了雨菲愿意和他道歉了，还生什么气呢，摆着个脸，没有人欠他的，好吧。”陈树木也没被他吓到，站起来和徐远对峙，“难道我就不配有我的生活了吗？”
  “徐远，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我原本还有几个月我就结婚了。我也失去了爸爸妈妈啊，怎么就他一直受不了啊！我说真的，我受够了，谁爱管他谁管吧，拉倒。”
  “好啊。”徐远一把扯住陈树木胸前的衣服，拽到自己面前，冷冷的说：“我来管。以后他的事情你永远别过问，滚回去结你婚吧。”接着一把甩开陈树木，不顾陈树木踉跄的撞歪了一片凳子，大步走出了店门。
  徐老爸看他们俩吵成这样，急得满头汗，把陈树木扶起来后，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叔叔，我已经做的够好了吧？”眼泪最终还是滑落了，曾经发誓不再落泪的人也难免违背，不断重复着：“他都这么大了，已经是成年人了。”
  陈树木愈发迷茫，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他的身后也没有支柱了啊。
  “树木，可是他再怎么长大，他也是你的弟弟啊。”徐老爸拍拍他的大腿，“弟弟生病了，哥哥照顾着，这是很好的。我理解你，你也是会累的。”
  “要是你已经感到厌烦了，你就离开，树苗不会怨你的，你也说了他是成年人了。可是你们是家人，只要这段时间再坚持一下，熬出头了就好了。”
  陈树木气还在头上，放话：“那我到底要熬多久，陪陈树苗在这里多久？以后谁都要自己过自家日子，往后的家人都是自己选的了，谁也不能拴住谁一辈子。”
  这话太难听，徐老爸脸色苍白，自觉也劝不动，又看着陈树木这激动的样子，也有些替陈树苗打抱不平：“树木，我平心而论，你爸妈在你身上付出更多，又是时间又是金钱，对弟弟本身就有亏欠，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们俩相互扶持，以后这样的话千万不要在树苗面前说。”说完，也不再久待，去到书店二楼继续忙去了。
  看着空荡的店里，后知后觉的慌乱终于爬上心头，理智回归之后的手足无措让他无地自容。起身走出店里，想要去追徐远，找陈树苗望向四周却不知道从哪里出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