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
二十迷川 更新:2025-09-08 08:30 字数:3453
程沛身体不适,打车回的家,但司机师傅车技一般,在仅有的十几分钟车程里,加重了他的晕眩和反胃。
他摸索着进了家门,客厅里关着灯,依然没有第二个人活动过的痕迹。他在玄关处站了一会儿,劝自己就当沈恪从来没有来过,自己现在只需要好好睡一觉。
他慢吞吞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没开灯,借着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光,疲惫地走到床边,从柜子深处摸出药瓶吞了粒药下去。
然后他躺到床上,蜷缩着身体,安静地等了半小时,等到楼下所有活动的声音都消失了,也没能成功合眼。
客厅里也一直安静着,没发出任何声音,程沛放空地听了一会儿,又清晰地感觉到了一点焦躁。
于是他习惯性地去摸枕底,摸索了一阵,碰到了一截冷硬的木头。
第9章 你会留在北城吗(回忆)
自从沈恪住进来之后,程沛原本就不怎么样的睡眠遭到了重创,失眠的频率急剧增加,他开始变得焦虑,睡眠时间变短,情绪也忽好忽坏。而在这一连串的反应之下,忽然有一天,程沛发现,自己做梦的次数也久违地上升了。
他最常梦见的,是高中休学的那半个月里,母亲和继父之间频繁爆发的争吵,以及大四那年,他回到青城,因没有及时清理和沈恪的聊天记录,被母亲发现后,接踵而至的痛斥和责问。
清醒时因自我保护而屏蔽的记忆在梦里完全泄露。他半强迫半自愿地去回顾那些不堪的声音,梦里他始终是十七岁时的样子,抱着脑袋缩在角落,等周围安静了,又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他一抬头,便看到十九岁的沈恪在看着他笑。
大概是陈欣被他气到住院的那段时间,程沛被彻底绊住了脚。他没办法回到北城,没办法去见沈恪。他连沈恪的消息和电话都很少去回,每天守在陈欣身边,被一遍又一遍灌输从小到大母亲的辛勤付出,对他的远大期望,以及他本应走的人生正轨。
程沛听得有些麻木,不作任何回声,陈欣得不到任何回应,便又会陷入绝望的痛哭之中。
她经常在声泪俱下的时候痛斥程沛,骂他没有良心,骂他不走正道,骂他明明母亲这样辛苦地供他上学,他却执迷不悟,自甘堕落,以这样的方式进行回报。
以及,她最常问程沛“喜欢男人有什么好”。
程沛始终记得这句话,陈欣问他“喜欢男人有什么好”,而不是“沈恪有什么好”,他甚至可笑地觉得陈欣可能连沈恪的名字都没有记住。她不在乎程沛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也不在乎沈恪姓甚名谁,单性别这一点,就足以她戳透程沛的脊梁骨。
住院的那段时间,偶尔陈欣情绪稳定,也会要求程沛讲述和沈恪相识的经过。
程沛从不隐瞒,事无巨细地告诉她。过程大多很平淡,但每次讲完,程沛都会意外地发现,明明他和沈恪已经认识了将近四个年头,自己居然仍会对初遇时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乃至后续不可控制的发展记得这样清楚。
那是七年前的九月份,程沛刚踏入北城大学校门的那天。报道的新生人很多,门口格外拥挤,学校安排的接引学长站在一边维持秩序,程沛刚刚挂断和陈欣女士的通话,心情一般。
北城夏日潮湿,日光眩晕而沉闷,尤其是一场夜雨之后,路边已经快过花期的紫薇花落了满地,留在枝头的被风一吹,带着湿润的水珠掉到了程沛的肩膀。
程沛抬手扫去,又抬头看了一会儿,在人变得越来越多之前,拖起箱子往里走。
陈欣给他装了太多的东西,尽管来之前他多次强调学校超市什么都有,但还是阻止不了她将两只箱子全部装满。程沛走得费力,校内公交车负载过重,他一直没赶上,拖到最后手脚都酸了,也没走出几米。
他蹲在路缘石上歇脚,一道影子覆了过来,程沛抬头,看到了十九岁的沈恪。
那时的沈恪和现在相比,长相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笑容很多,人看着也柔和不少。他穿着学校给志愿者分发的红色马甲,套着白T,衣摆被风吹得鼓动起来,身上有洗衣液留下的类似于薰衣草的气息。
他低头看着程沛笑,眼睛弯弯的,看起来很好说话:“看你好长时间了,学弟,体力不行啊。”
说完,他伸手扶住了其中一只行李箱,问程沛住哪儿,自己现在不忙,可以送他过去。
程沛看了他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道了声谢,又报了自己的楼号,而后便跟着沈恪抄近路往宿舍的方向走。
沈恪热情健谈,这一点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初露端倪。因为话多,十五分钟的脚程里,程沛将沈恪的信息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比如,他是北城人,读大二,心理学的相关专业,看人很准,在学校的心理协会任职,协会最近在招新……
程沛不善言辞,但很认真地在听。他们乘电梯上楼,沈恪热出了汗,在拥挤的电梯里毫无顾忌地贴在程沛身边,体温和薰衣草的清甜占据了程沛的感官。程沛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靠了靠,半边身体贴住了梯厢。
那天,沈恪将他送到宿舍,却没立刻离开。兴许是天气太热,想偷个懒,沈恪借用他宿舍里的空调吹了一会儿风。他将红马甲脱了下来,牵起衣摆随意地擦额头上的汗。
他跟程沛聊了会儿天,时长不足五分钟,旁敲侧击地问程沛是否对他刚刚提过的协会感兴趣。程沛便心领神会,摸出手机跟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而后没多久,沈恪便被一通看似很重要的电话给叫走了。
跟陈欣讲述这些的时候,程沛内心没有一丝波澜,语气平和得像是一个正在审察恶性事件的法官。
他公正客观地表述,不剖析,不辩解,但陈欣总会有很多带着情绪的质问,质问他们是如何熟悉起来的,后续接触了多少次,怎么在一起的,是程沛提的还是对方提的。
而每到这时,程沛便会觉得不适拒绝开口。因为他发觉陈欣并非真的想了解事情的始末,她并不在乎他恋爱的过程,甚至可能觉得可笑。她只是想找一个他们年轻不懂事的缺口,对程沛进行惯常的教育和训诫。
“上回已经够丢人的了,这回再把自己套进去,没人给你收拾烂摊子!”
程沛不再说话,陈欣便不再理他。母子二人每每开始冷战,程沛总是最没趣的那个。他干坐一会儿,就会起身,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暂时离开陈欣的眼前。
关于母亲的问题,程沛其实并非不能回答,只是不想细说。沈恪是他这二十多年做过的最美好的一场梦,他宁愿自己主动醒来,再不记得,也不想通过这样惨烈的方式,让它破碎。
和沈恪的第一次见面之后,有将近一周的时间,程沛都没有再见过他。直到后来某个周一,沈恪给自己加过的所有新生发了入群邀请,程沛看过宣传页后觉得还有点兴趣,便去试了试,之后便在沈恪手底下负责了将近一年的公众号推文和宣传文案。
程沛有时会感谢自己当初填报志愿时的执拗和叛逆,对文学写作的敏感度在后续的生活里给他提供了不少方便,也为他和沈恪的接触创造了不少机会。
程沛眼界不足,但做起事来负责认真。而沈恪看着随性放纵不着调,但对每个人都很靠谱温和。
他细致地挑出程沛工作上的错处,手把手提高程沛的能力,借着各种各样的活动带程沛认识自己积攒下来的来自于不同专业、不同职位的人脉。
程沛始终觉得,沈恪留在北城一定会有很好的发展前景,他有家底、有头脑、有资源。固步自封的程沛与他的认知比起来有很大不同,程沛费力追逐,自惭形秽,但也因为沈恪,开始对北城这座城市抱有些微的好感和期待。
程沛大二前的暑假留在了北城打工,找了一家咖啡店兼职,沈恪时常会带朋友光顾。
当时的沈恪正在忙于申报每年的创新比赛项目,比赛自由组队,他们组里只有三个人——沈恪、李砚,和一位计算机专业的同届同学。
程沛曾经听沈恪说起过他们这次的项目内容,一个比较理想化的抑郁情绪监测系统,还在初步构思阶段,策划书一字未动。
“申报书写完后,我上网搜资料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已经有被做出来的实物前例在了。”
程沛曾听沈恪这样对他提起。
当时他正在洗杯子,距离咖啡店关门还有十分钟,那天的沈恪是一个人来的,程沛将一切收拾好,走到收银台边,和沈恪隔着台面聊天。
他听沈恪讲话的时候认真而又专注,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便安慰他如果只是为了获奖,有没有前例可能也并没什么太大影响,而如果要追求创新,或许可以让实物形态更加新颖、便携,增加自己的特点。
沈恪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思考了一会儿,又问他:“今天兼职结束了吧?时间还早,待会儿回去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