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作者:
二十迷川 更新:2025-09-08 08:30 字数:3381
可奈何沾满了水渍的地砖实在是太滑了,憋了满肚子的话还没说出口,程沛脚下一空,率先失去了平衡。
他下意识就去扶旁边的桌子,“砰”的一声,还没站稳,后脚跟又被横在侧方的桌脚绊了一下。
他本已做好四脚朝天的准备,但想象中的失重感并没有传来,沈恪及时回头拉了他一把,两人跌跌撞撞地撑到旁边的桌子上。
窗外雨声变得更大,程沛心有余悸地喘着气,沈恪的脸近在咫尺。
程沛做梦都没有想到过这幅画面。他一手扶在沈恪肩膀上,一手撑着桌面,而沈恪揽着他的腰,两人的腿几乎贴在一起,上半身靠得很近。
他身上的衬衣都湿透了,布料贴在身上,沈恪的体温正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触碰的地方很烫。
恍惚间,他好像又一次闻到了沈恪身上的味道,温凉的气息被雨水冲得很淡,他们各自压制着呼吸,心跳如擂。
程沛看到了沈恪眼里难以掩饰的慌乱,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忽然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浮动的血液渐渐平息,他想起半个月前的那天,外面也是这么大的雨,沈恪浑身湿漉漉的,看向他的眼神全是难以置信。
只不过眼下的他看起来要更严重一点,因为很快,沈恪便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弹开。
他猛得拉开距离,先是沉默了两秒,而后支支吾吾地对程沛说后面还有人需要帮忙,接着便快步出了门,再也没有回来。
如果说前一段时间两人的联系只是减少了而已,那么就是从那天开始,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彻底奇怪了起来。沈恪不再和他亲近,避免和他对视,交往过程中居然也开始注意起了分寸,原本模糊的界限变得无比清晰。
程沛被动承受着他的若即若离,没有太过强烈的感受,只是偶尔会觉得心酸,仿佛一瞬间回到了高中被公开出柜的那天。
同学们大多没什么恶意,但仍会觉得他是最特殊的那个。
而沈恪居然也一样。
沈恪对他再怎么关照,为人再怎么通透,也还是会因为他的特殊取向对他特殊对待。
而哪怕到了今日,程沛也仍不敢去想,那段时间里,对他素来偏爱的沈恪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随着光阴流逝,愈发笃定一点。
那就是一切都应该在那个时候终止。
沈恪退会、读研,忙很多不需要程沛参与的事情,那他们的关系也理应变得淡薄、陌生,归于原点。
然而不管程沛再怎么追悔莫及,事情也还是照常发生了,他们在错误的路上折腾了太久,那他和沈恪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大概也并非无迹可寻。
在这个辗转难眠的夜里,即将陷入梦境的前一秒,程沛摸着枕头底下已经染上陈年旧色的物件,再次听到了毕业那年,母亲出院时说过的话。
“你之前不是没经历过,我就问你一句,你真有那个胆量把跟他的关系告诉所有人吗?他真的能在别人的有色眼镜里,跟你过一辈子吗?”
以及跟沈恪初遇那天,他翻开对方的朋友圈,看到的那条至今仍未取消的置顶。
“人必须要有一种自我效能感,才能应对人生中不可避免的阻碍和不公。”
第11章 讨厌他总比不见他好
李砚来青城出差了多久,沈恪就在他所在的酒店里住了多久。
大学毕业后,沈恪读研,李砚参加工作,两人就没这么频繁地见过面了,后面沈恪读完了研究生,来到了青城,更是整年都见不到一次。
不过两人的感情依旧深厚,且作为和沈恪来往了十几年的朋友,见证过对方暧昧、恋爱、分手、颓丧整个阶段的李砚也仍算得上是对沈恪感情生活唯一了如指掌的人,只是对沈恪最近的状态有些不解。
“租了房子不去住,你要在我这儿赖到什么时候?下周我可就回去了。”
沈恪正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整理之前还未完成的个案笔记,他并不在意李砚的话,说:“等你走了,我自然会走。”
“所以为了不给某人添堵,你就要来打搅我,是这么回事吗?”
沈恪敲键盘的手停了停,抬头看了李砚一眼,憋着口气:“不是,我这是为了不给自己添堵。”
沈恪觉得自己的这一周过得就像个灾难。
起初是因为租房子的问题,他在郑妍那里偶然听说了程沛在招合租,恰巧程沛手受伤了,他便借送对方回家的机会记住了对方的门牌号码。
那晚他从程沛家里出来,敲响了邻居家的门,谎称自己是楼下新搬来的住户,发现802漏水,却敲门不应,想问对方认不认识房东。
丽景别苑大多是原本拆迁过来的邻居,都非常熟悉,对方当即便给了沈恪房东的号码,并好心地告诉他802是一个年轻人在租,平常几乎没怎么见他出过门,如果沈恪不着急,可以周末再上门。
沈恪谢过对方,当晚便拨通了房东的电话号码。
房东太太比较大条,没有计较沈恪是从哪里来的联系方式,只是明确表示那套房子已经有人有意向租住了,对方正在考虑阶段,正在准备约时间去看房。沈恪火急火燎地阻止,出了更高的价格,并称自己和程沛是朋友,晓之以情,率先获得了租住权。
结果等到签合同的那天,房东前脚刚走,他便遭到了程沛看似苦口婆心,实则万分抵抗的劝告。
程沛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学会了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将沈恪推得远远的,说很多让沈恪伤心的话。
这件事情还没过去,当晚,他跟李砚见面的时候,又罕见地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说起来,他跟父亲那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这几年,除了每年年尾他会短暂露面表一表孝心外,其余时间基本处于各过各的状态。
父子二人从不打电话,也几乎不发信息,就连沈恪毕业后来青城发展这样相对重要的事,都是在沈恪稳定下来后,在一次节日和父亲通话的时候,对方才临时知道的。
因此,那晚在他看到父亲的来电显示时,不仅是沈恪,就连李砚也觉得意外。
不过,后续两人的谈话内容倒在意料之中,沈父说自己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沈唯最近两天没课,又想到青城旅游,已经买好了车票,现在正在路上,到了之后,希望沈恪能去接一下,多关照关照她。
沈唯比沈恪小七岁,正在上大学,是沈恪的父亲再婚后和继母生下的女儿,活泼懂事,乖巧可爱,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
沈恪当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是觉得自己长大了,没那么计较了,比起小时候,已经学会了不去特别关注这些存在于和他所构建的,社会关系网点上的人对他是否真正在意了。
于是那晚他说了句“好”,又请父亲放心,多的话题没再聊,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然后第二天,他就接到了和他有类似经历和困惑的赵雪的咨询。
团体辅导由个人抽签,轮流自由发言,沈恪记得赵雪似乎有些拘谨,坐着的时候,背挺得很直,从始至终没有碰到椅背。
大抵是在陌生人面前放不太开,她仅仅只说了很简短的几件事,称小的时候,父母工作比较忙,常顾不上她,后来离了婚,就连面都见不上了。
她试图通过“更努力的自己”或“更多的付出”这些条件去获得自己期望之中的爱,但往往以失败告终,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又到底该怎样去做。
她说完后,屋内沉默了一会儿,团体中有人告诉她,没有成功或许也算是件好事,成功了会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爱不是等价交换,不是只有出色的人才值得被爱。
“那我应该怎么做?”赵雪低着眉眼,似乎已经没有太多精力去思考这件事,却仍旧渴望一个答案,于是小声问。
沈恪看了她一会儿,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个很自然的微笑,表示没有什么要求,不用感到压力,建议她找一个让自己舒服的生活方式。
“如果非要说的话,我希望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可以用更放松的姿势坐在这里。”
但说出来可笑,沈恪觉得自己和赵雪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也实在不适合以一个咨询师的身份对赵雪说很多自己都未曾做得到的开解的话。
事实上,他从未很好地解决家庭关系上的问题,也没有任何勇气说出“我的父母总是忽视我,所以我不开心”这种话。
不过好在他还有程沛,这是他比赵雪要幸运的地方,程沛是他不需要努力就能拥有的爱,是一块不需要他张嘴讨要就能主动送到他手里的生日蛋糕。程沛独一无二,程沛眼里心里只放得下沈恪自己。
可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如今的程沛有了很大的变化,他好像不太想再围着沈恪转了。曾经被捧在他手心里的沈恪,如今却变成了他的一个污点,程沛同性恋身份的证明,沈恪的靠近换来的不再是羞赧和无措,而是惊慌、抵触和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