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沈恪坐在自己房间里，听到客厅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透过没关严的门缝，看到了那道正背对着自己默默收拾餐桌的背影。
  他觉得一阵烦躁，又忍不住对比，心想，以前的程沛不是这样的。
  尽管骨子里带着的悲观色彩难以更改，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过度地自我批判，沈恪朝他靠近时，他明明也会主动拥抱，他很听话，很温顺，哪怕没有任何表示，也绝对不会违背本心将沈恪往外推。
  沈恪实在不明白，这三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程沛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沈恪的房门被敲响的时候，沈恪正在打电话，他朝门口看了一眼，发现程沛端着杯水站在那里。
  水自然只是个幌子，因为他看着像是有话要跟沈恪说，但因为沈恪在忙，所以放下杯子就离开了。
  因为这一举动，沈恪一直到两个小时后，都没有睡着。
  晚上十点半，沈恪夹着枕头出了自己房间，转头来到了程沛门口。他握着把手缓慢下压，门开的同时，黑暗里，床上躺着的人稍稍撑起了身体。
  借着门外的光，沈恪看到程沛茫然的表情。
  他轻咳一声，说：“水杯洒了，床垫都湿了，根本没法睡人。”
  “今晚，能跟你凑合一下吗？”
  沈恪觉得自己该感谢今天降温下雨，不然以程沛的倔劲儿，可能真的会说出“去睡沙发”这样的冰冷的话。
  于是，沈恪住进来的第三周，终于睡上了隔壁的床。
  不知道是不是朝向的问题，沈恪总觉得程沛的房间要更黑一点，他躺在程沛身边，跟程沛盖同一张被子，程沛不知道睡没睡着，背对他侧躺着，一动不动。
  过了会儿，沈恪叫他：“程沛？”
  程沛没应，但沈恪知道他醒着，于是翻了个身，从自己枕头上离开，缓缓挤到对方身后，试探着伸手抱住了他。
  黑暗的房间、静谧的雨夜，和睡在身边的恋人温暖的身体。
  程沛没拒绝他，沈恪便这样搂着他不动了。
  对方身上洗完澡后清爽温热的味道透过睡衣传到沈恪鼻腔，他没忍住蹭了蹭程沛的后颈，不可避免地再次想到饭前自己误入对方房间时，看到的景象。
  两人毕竟曾经在一起过很长时间，对彼此的身体、气息都格外熟悉，如今哪怕三年没见了，也还是带着难以磨灭的记忆。
  他什么都没说，不想破坏此刻短暂的温馨，安静地听着外面的雨声，有某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以前。
  他记得三年前的某一天，也是这样的时节，那时的两人还一起蜗居在程沛租住的那间小房子里，有次心血来潮，坐车去海边看了场落日。
  但北城天气变化多样，两人出发时还算晴朗，结果到了傍晚六点左右，海边忽然聚起了大块的云彩，两人什么都没有看到，沿着海岸慢慢地往回走。
  当时也是这个季节，海边风声很大，沈恪牵着程沛微凉的手硬往自己口袋塞。他们在窄小的衣袋里十指相扣，程沛的手比他的小一点，指骨细长，被他握紧了，拇指慢慢地摩挲。
  那天，他们散了半个小时的步，天暗下来的时候，突然开始下雨，两人都没带伞，海边也没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等叫的车来了，两人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
  他们一起回了出租屋，程沛和今晚一样，站在房间里换衣服。他皮肤很白，脊背单薄，两侧隆起的蝴蝶骨上，有前一晚暧昧过的痕迹。他没转过身来，始终背对着沈恪，脱衣服的动作慢吞吞的，耳根渐渐爬上了潮红。
  沈恪知道如果那时候自己去碰他，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和沈恪谈恋爱了的程沛总是无条件地顺从于他，除了脸红和意志并不坚定的推拒，什么都不会做。
  沈恪当时还算冷静，没有过去捣乱，但程沛的动作实在太慢了，沈恪看到最后，才发觉对方拐弯抹角的心思，于是走上前，从后面抱住了他。
  被雨水淋过的皮肤触感很凉，沈恪温热干燥的嘴唇印在程沛的肩头和侧颈。他把程沛抱紧了，从那时开始，想要给程沛一个大一点的房子，一个更温暖的家。
  他要和程沛住一起，睡一张床，想每天早上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对方，想呼唤对方就能出现，伸手就能抱在怀里。
  程沛过得不太容易，沈恪想让他轻松一点，但还没来得及实现，这点儿遐想就破灭了。
  呼吸变得苦涩，圈在程沛腰间的右手收紧了点，可能是不太舒服，程沛的手动了动，覆在了他的手背上，没再拿开。
  沈恪便隔着睡衣柔软的布料，在对方肩后，轻轻吻了吻。
  兴许是国庆假期做了缓冲，进了十月份后，时间过得飞快，程沛身边发生了很多变化。
  首先是上班路上夹道的枫树变红了，在那场夜雨之后，随着气温变化，渐渐显露出一种热烈的颜色，但枝叶仍旧茂密，遮盖住半边天空。
  其次是沈恪，自从那天晚上一起睡过，之后总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在半夜挤到程沛身边。起初程沛会拒绝，但沈恪理由实在充分，加之最近一起睡的几晚，程沛的失眠程度有效减轻，为了自己的精神状态，程沛对此事的抵抗情绪减少了许多。
  最后是赵雪。
  假期结束后，在郑妍的带领下，程沛在团辅机构又见了对方几面。期间，她一直待在沈恪负责的小组，与小组里的人相处得很好，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提升了许多。
  她找到了一份较之前待遇更好的工作，心态放松了许多，少了很多紧张感和压力。
  而很神奇地，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内在的关联，赵雪变好的同时，沈恪在提到父母时的态度也明显缓和了许多，在程沛面前也不再有太多表演型的无谓。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沈恪最近和母亲联络的频率，变得更多了些，尤其是在晚饭后，两人通话时间变得更长，甚至因为接打电话，怕吵到程沛，连沈恪到他房间的次数都变少了。
  这种情况发生了一周多的时间，程沛乐见其成，一直没太在意，直到二十二号，沈恪生日的前一晚。
  那天晚上吃完饭后，两人便各自回了房间，程沛从衣柜里翻找出藏了很久的手表，拿着走到沈恪门前。
  房间的门没关紧，沈恪还在工作，手机放在旁边外放，程沛要进门时，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中年女人的声音。
  “儿子啊，妈妈已经接受了你是同性恋的事实，但你也不能为了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前程都不要吧？我就不明白了，多少人上赶着想要这个机会都得不到，你妈我都给你打点好送到你面前了，你看都不看一眼。”
  沈恪的母亲常年定居国外，因为工作忙，经常顾不上沈恪，而据这两天沈恪无意间的透露，他的母亲和那位谈了几年的男友因观念不和分手了，最近十分清闲，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于是开始关心起他的生活。
  沈恪听上去并没过心，他说：“可我现在的生活也很稳定，并不是非要变动，您之前不也没管过我，为什么偏偏要在现在来干涉我的选择呢？”
  “机不可失，沈恪，你以为机会是什么时候都有的吗？”对方说完，叹了口气，又问，“你跟你那个小男友复合了？”
  “……没有。”
  “你看嘛，我之前跟你说过很多次了，男人和男人在一起，跟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是不一样的。你和异性结婚起码还有法律上的保障，以后有了孩子，那就是你们之间的牵系，这跟你和男人在一起是有很大不同的。你们之间的变数太多了，随意性又很强，不然怎么会说分手就分手？”
  “那就像你说的，你和我爸结了婚，有了法律保护，还有了孩子，牵连应该更深一些，为什么还是说离就离了？”兴许是聊到了敏感话题，沈恪的态度变差了些，直言，“您知道为什么您的感情总是不顺利吗？就是因为您利己心太重。”
  母亲回呛他：“你利己心不重，你把对方看得比什么都重要，那怎么还不顺利呢？”
  卧室里安静了下来，谁也没再说话，谁也不肯让步。
  片刻后，沈母深吸一口气，手机里传来较为明显的，无奈的叹息。
  她变得严肃起来，为沈恪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我还是那句话，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前途更重要，我知道你很重视他，那既然他在青城的工作也没什么水花，为什么不问问他愿不愿意跟你一起走呢？”
  “沈恪，你要明白，只有你自己过得好，别人才会愿意跟你在一起。”
  程沛在沈恪门前站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时，沈恪已经敷衍着将电话挂断了。沉寂的氛围铺展开来，他终究还是没有踏进那道门，攥紧盒子，转身回了房间。
  沈恪生日这天是个周六，程沛起床后，照常走出房门，打算准备早餐。
  但厨房里已经有人在了，沈恪端着盘子出来，端上餐桌的，有焯过水的青菜、清淡点的虾仁粥，还有煎蛋火腿三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