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沛看过来，觉得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少见而有意思。
  沈恪自暴自弃：“就我那个皮格马利翁……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昨天在饭桌上，老朋友提起这件事时，沈恪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维持住正经的表情，一直到晚上睡前，都不太敢跟程沛聊起任何有关于“皮格马利翁”的事情。
  程沛倒是并不在意，以为沈恪的表现是想要默认掀篇的意思，本想配合他维护他的自尊，但没想到，自尊心终究抵不过好奇心驱使，对方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程沛顾及他的面子，宽慰他说：“没有一开始就知道，是秦立去青城那天偶然发现的。”
  沈恪没说话，表情像是在回忆，在检讨自己到底是哪里没有注意，以至于过早地露出了马脚。
  程沛也不清楚他到最后是否有真的回想起什么，只是在沉默良久后，听到对方问：“你不生气吗？”
  程沛抬头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想了想，轻声说：“我只是觉得，难怪前两年，皮格马利翁突然想要我家的地址。”
  静了静，他又问沈恪：“为什么这么做？”
  然而沈恪却并没有很快给他答案，反而兀自思考了很久，好像自己也不清楚当初的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一样，犹豫了一阵，说了一些不太相干的话。
  “大学的时候，有段时间你一直躲着我。”沈恪出了声，说的是两人在一起后，从未提起的过的事，“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见到你觉得烦，见不到你更烦。明明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却总还是想到你。后来看到你跟别人天天混一块，对别人比对我还好，我更难受。”
  他颠三倒四地讲述着四五年前的自己，把当初藏在自己心里的感受说给现在的程沛听，要现在的程沛帮他剖析。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又想知道你的情况，恰好心协有这个活动，所以才……”
  “程沛，”他顿了顿，看着程沛，试探着问，“你觉得，我那时候是怎么了？”
  程沛说不出来，想起曾经沈恪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那时候程沛总是笃定自己一定比他早，但沈恪却始终说不出一个确切的时间。
  沈恪也不强迫他开口，抬手触碰到程沛的手指，握紧他的手掌，拇指轻轻地摩挲着他的手背。
  程沛的手背上有一块不太明显的疤痕，是前段时间烫伤后留下的。颜色跟周围其他皮肤有些区别，不知道未来能不能长好。
  程沛静了片刻，忽然抬头说：“沈恪，等今年结束了，我们一起来这边生活好吗？”
  沈恪像是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愣了下，又很快想起什么：“是不是我妈今天找你了？当时在礼堂，我看到你们一前一后回来的，是她跟你说——”
  “没有，我们没说别的。”程沛打断他，“阿姨只是跟我见个面，简单聊聊。”
  “那你怎么会……”
  “我只是觉得，我在青城待的这几年，好像也没什么变化，一直都是一个样子。”程沛被他牵着，越过前方团团簇簇的人影，去看汹涌的海潮，“以前有我妈妈，但是现在她不在了，很多事情我不想再看到，也不想再去回忆。”
  他偏头去看沈恪，低声说：“在北城跟你在一起的那几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我还想过那样的生活……你难道不想吗？”
  沈恪当然想，但此时此刻，他却无法给出肯定的、高兴的答案，因为程沛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多么放松，说这些话时的眼神，与其说是向往，不如说是妥协。
  不知过了多久，沈恪说“好”，然后靠近一步，借着树影的遮蔽，抱紧了程沛。
  他轻声说：“去哪儿都好，只要你一直陪着我，哪都一样。”
  听起来好像不是程沛需要他，而是他需要程沛一样。
  程沛小幅度地挣了挣，觉得周围人多，怕被议论，但没挣动，听到沈恪说：“别动，他们看不到。”
  程沛便安静了一会儿，越过沈恪的肩膀，看到公园篱笆下，奔走的工作人员：“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周边亮着的并不太明亮的灯全部熄灭了，爆裂声一簇簇地冲向夜空，炸开了一束又一束的七彩的光。
  沈恪似乎想回头看，下巴蹭到了程沛的脸，顿了下，接着便抬手去摸程沛的额头。
  沈恪忙了一天，终于在这天快结束的时候察觉出程沛体温的不正常。
  他说：“怎么这么烫？”
  程沛静了下，这才后知后觉，好像的确不该在低烧的时候，来寒风阴冷的海边。
  那场烟花秀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但两人一开场就走了，海滨公园周边围满了车辆和人，两人艰难地开车出去，到了附近的医院，一量体温，从低烧一直飙升到三十九度六，一直输点滴到半夜才回酒店。
  不过，好在程沛虽然体弱，但忍耐能力不错，那晚从医院回去后，程沛的烧就退了，只是第二天起来有些感冒，不过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依旧能够照常上下班。
  元旦结束后，两人一起回到了青城，再次投入到时聚时散的生活里。
  由于假期刚刚结束，团辅机构还没太多人来，程沛在接待处的工作清闲了一些，每天就是整理一下登记表，接待一下来访客人，顺带再帮任姐打打下手。
  他依旧整日和郑妍坐在一起，但两人却没多少话可讲。自从上次被对方拆穿他和沈恪的关系后，由于程沛反应过于激烈，郑妍便很有分寸地再没提起过相关的事。
  她试图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照常和程沛说话、聊天，但气氛总是很古怪，渐渐地，两人连在一起吃午饭的次数都少了很多。
  下午的时候，程沛被任姐的一个电话给叫走了，到楼上拿了一些资料。
  任姐的办公室在二楼走廊靠里的位置，过去时，要经过两间活动室。
  程沛拿了资料出来，正遇上其中一间活动室结束咨询，小组里的人开门从里面走出来，纷纷跟咨询师告别。
  程沛往旁边让了下，但出来的人比较多，其中有一位高个子的男生没注意到他，背对着跟旁边的人说话，转身时，不小心跟他撞在了一起。
  手里的资料哗啦啦掉了一地，对方连声道歉，准备蹲身去捡，却不知为何动作和话音都在某一刻停住了。
  “程老师……”
  程沛一静，抬起了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程沛离开育才后，搬了家，几乎是从青城的最北到了最南，这一年来，深居简出，每天三点一线，再加上社交圈本就窄，没太遇见过什么熟人。
  就连上次国庆假期的偶遇，程沛也只将其当成是个意外，因为之后过得还算顺利，程沛便没怎么当回事。以至于在工作单位再次遇见梁见时，程沛没有任何应对措施，只是看清了对方的面容，便顿时僵在了原地。
  他愣了一会儿，将散落在地上的最后一张纸捡起来，草率地跟其他纸页摞在一起，没有办法再跟国庆那天晚上一样，佯装没听到。
  他垂着眼皮，没有表露出一丝对曾经学生的亲切，只是略显拘谨地问梁见：“你怎么在这儿？”
  “哦，这不是假期嘛，这两天没课，晚几天再回学校。”梁见回答的语调也有些露怯，听上去有些尴尬，可能也是跟程沛想到了同一件事。
  程沛点了点头，没什么话可讲，不自在地站着。
  而梁见也同样没有离开，反倒悄悄观察了他几眼，试探着问：“程老师，您一直在这边工作吗？”
  “嗯。”程沛态度较为冷淡，静了会儿，问，“还有事吗？”
  梁见犹豫着摇了摇头。
  “那我先去忙了。”
  “哎，等等！”
  梁见再次叫住他，拉住了他的手臂。
  此刻周围的人已经散尽了，正有新的来访者从楼下上来。
  程沛远远地看到了送人上来的郑妍，对方正和旁边的人聊些什么，已经走到了拐角，正越走越近。程沛心里不由得开始焦急，逐渐变得不耐烦。他回头看了眼梁见，面色不善，想问对方到底要说什么，却听到对方道：“明天我还会过来，您明天下班后有时间吗？我还有些事想跟您聊聊，就一会儿，不耽误您的时间的。”
  程沛不想跟他多说，于是留下句“那就明天再说”，抽出手臂，快步下了楼。
  第35章 纸包不住火
  程沛是在学校工作第二个年头顶替突然辞职的教师，以临时教师的身份带了一段时间梁见所在的班级的。
  梁见在班里成绩不错，品学兼优，人缘也好，是学生时代最惹人瞩目的那类学生。
  那时候的程沛和其他老师一样，都对他展现出了毫不吝啬的偏爱和器重，觉得这个孩子未来能成大事，一定会有一个辉煌的前程。
  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听到对方吞吞吐吐地说起近段时间的经历，讲到自己跟一位同性朋友表白，甚至于他喜欢的那个人程沛也认识，是曾经班里连续霸榜的第一名，梁见高三的同班同桌时，程沛才感觉到了无比的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