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作者:
二十迷川 更新:2025-09-08 08:30 字数:3335
程沛没有亲人,没有社交,没有工作,每天能做的事情不多,大部分时间都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好像所有的精神和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总是昏昏沉沉的,但却睡不着,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失眠状态。
可他也并不总是失眠,偶尔会和嗜睡的状态交替,但无一例外,醒来后都非常疲惫。
程沛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只觉得是母亲新丧,自己又骤然从之前的忙碌状态松懈下来,导致一时间心情上难以适应。因此一周过后,他尝试着上招聘网站去找新的工作,来让自己重新活动起来。
但天花乱坠的招聘信息看得他头疼,他好像失去了分辨合适与不合适的能力,同一则招聘信息看两三遍也记不住大概的内容,甚至反应变得很慢,难以理解对方的岗位需求,刷一整天也投不出去一份简历。
于是他又开始焦虑,然而焦虑的同时又什么都做不了,整日躺在床上昏沉地醒来,又昏沉地睡去,没有想吃的东西,大多数时候,两天只吃一顿饭。
这样大概又过了三天,程沛中午醒来时,开始觉得自己身体很痛,可具体哪里疼痛也说不清。他躺了一会儿,仍没有丝毫缓解,便摸到床头柜,将当初母亲吃剩下的止痛药拿过来,就着凉水吃了一粒,可仍旧没什么缓解。
回想起那段日子,程沛有时候仍会觉得恐怖,他像是被过度拉伸的弹簧,超过了承受的阈值,再也回不到原来的状态。
他开始抗拒出门,身体沉重,没有力气,连从床上起来,拉开房间的窗帘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成了一项艰巨的难题。
在那期间,皮格马利翁偶尔也会给他发信息过来,但他都没什么心情回,而冷落的时间久了,渐渐的,这个账号也消停了下去,很少跟他再聊些别的什么。
这时候程沛就又会觉得不舒服,会看着手机发呆,尝试着回复皮格马利翁一些东西过去。他觉得对方可能因为自己常常不回信息生气了,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但拼凑出来的那些话怎么看都很别扭,程沛索性就又放弃了。
不过,好在皮格马利翁并没有真的跟他计较,大概三天后,程沛再次收到了来自对方的信息。
对方告诉他,前几个月自己已经毕业了,之前在北城找的实习工作也已经做好了交接,准备离开那里,但不知道离开后该去哪儿。
他对程沛说:“我去找你好不好?”
程沛一时间有些怔愣,但过了会儿,还是犹豫着回答:“不要了吧。”
“为什么?”
“北城挺好的,你在那边机会很多。”
“但我不想在这儿。”对方回复,“而且我们不是朋友吗?我离你近一点不好吗?”
程沛盯着聊天框,某一瞬间,觉得对方说话时劝哄的语气好熟悉啊,熟悉得让他有一点难过,他觉得自己好像昏了头,分不清谁是谁,便再一次说不用,北城就挺好的,让对方在那边好好待着,不要来找他。
之后一直到晚上,程沛再没等来皮格马利翁的回复,反倒看到了另外一个置顶聊天框弹出的消息提示。
而在那之前,程沛已经差不多一两个月没有收到过沈恪的消息了。
大概是从分手的第二年开始,沈恪就不再发太多过长的文字给他,基本都只是在节假日的时候才会发信息问候一句,程沛不想让对方再有任何念想,因此从来不回。
而那晚也是在看到沈恪的消息提示后,程沛才意识到,国庆节到了,对方正处在假期。他点开沈恪发来的视频看,看到深夜漆黑的翻涌着的海平面,听到了轻微的风声和海浪,接着又是烟花迸射的巨响,看到一簇一簇的火光冲上夜空,炸开一朵朵绚烂的火彩。
手机镜头扫到的其他地方很眼熟,程沛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北城的海滨公园,他第一次和沈恪一起看烟花的地方。
沈恪什么都没说,只道了一句“国庆快乐”。程沛便把那个视频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黑暗的房间里,烟花炸开的声音格外响亮,火光将他的脸照得明明灭灭。
那天,一直到凌晨,程沛都沉浸在和沈恪的聊天框里没出来,他把往日沈恪发给他的全部信息都看了一遍,因为信息都很简短,很快就看完了,他就又去扒当初两人还在一起时候的记录,很缓慢地看那些琐事。
翻到最后,没什么可看的了,程沛就又点开对方的头像,看对方的朋友圈。
程沛平常没有看朋友圈的习惯,也没什么可分享的,因此他的朋友圈总是关闭的状态。但沈恪的不是,以前两人刚认识的时候,沈恪的朋友圈里就花里胡哨的,生活体验极其丰富。
如今,程沛想再进去看一看,却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设置成了仅三天可见,偌大的空白里,只孤零零地放了今天刚刚上传的一张照片。
沈恪和一个漂亮女孩的合影,没有配文,看样子两人应该是在一起过假期。
程沛愣怔怔地看着,看着照片上许久不见的沈恪,觉得对方好像瘦了一些,表情要笑不笑的,盯着镜头的眼睛依旧很深情。
程沛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该想,也没有资格多想什么,恋恋不舍地关上了手机,手木讷地伸到枕头下面摸到木头小人,艰难地进入了睡眠。
之后又过了两天,程沛强撑着从床上起来,出门倒水的时候,看到了餐桌上十天前买给母亲的百合花。硕大的花冠已经枯败了,散发出浓郁的难闻的味道。
程沛实在难以忍受,蹭到桌前,抓着花茎要丢进垃圾桶,但因为手抖,不小心打翻了花瓶,玻璃花瓶应声碎裂,里面有段时间没有换过的脏污的水洒在了地板上。
程沛蹲身去捡,却不小心割破了手指。鲜红的血滴从伤口处源源不断地冒出来,滴到地板上,溅出了一滴滴的血花。
随之而来的疼痛让他长久以来窒闷的心情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缓解,反应过来后,他开始有些后怕,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在做了一整天的心理建设后,在网上找了家咨询室,去做了次心理咨询。
接待他的咨询师姓王,叫王林,看着已经有些年纪了,笑起来还算和蔼。
他询问了程沛很多问题,包括最近的状态,当他听到程沛存在失眠、乏力、疼痛,以及厌食等的症状时,建议他去医院的精神科做一个心理评估和诊断。
程沛当时有些挫败,他花了很多力气才坐到这里,很抗拒再去医院。
于是对方便又继续问了他,令他耿耿于怀的事件。
程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从头开始讲,讲述的过程很漫长,且因为是第一次讲起,程沛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语言组织得颠三倒四,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而在聊起那些有关感情的过往时,程沛开始觉得难以启齿,但又不得不开口,像是把自己完全剖开,接受对方的审视。
“所以你是觉得你的母亲在处理你的个人情感问题上,过分武断,不尊重你的想法?”
对方说的是事实,但程沛却想到了母亲去世前握着他手的温度,那句“是”便像是堵在胸口的冰冷的石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你母亲对你的控制欲的确对你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尤其是在性取向这一问题上。不过,她的想法也是为了让你顺应社会,过正常生活,观念是有冲突,但未必不可理解。”
对方侃侃而谈,聊起自己先前做过的一些有关于原生家庭的案例,之后又将话题引导至程沛的性取向上,觉得一切的源头皆在于此。
“在你所讲述的行为表现里,你对自己同性恋的身份极度的不认同。”
“如果你仍在为这个问题感到痛苦,甚至羞耻的话,不如试着从根源上解决。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疗法……”
程沛觉得自己可能的确有病,但绝对不是傻,对方在对待他的一系列问题上显得过分简单粗暴的做法,和极其武断的归因都让他感到不适。
他想说自己来这里,不是为了来谴责自己母亲的,他是为自己同性恋的身份而感到羞耻,但暂时还没有想过要改变,他只是觉得悲哀,为什么只有自己要这样坎坷而不体面地活着。
可这些他都没有说出口,在看到对方无懈可击的笑容和略带怜悯的眼神时,觉得毫无意义。
于是,他尽快结束了咨询,搪塞对方说“我考虑一下”,在对方的挽留和劝告中,起身离开了咨询室。
之后,程沛再没有去第二次。
可他的情况好像更严重了,回来后,就开始做一些乱七八糟的噩梦,惊醒后,又忍不住地呕吐。
他脑子里一直环绕着很多声音,他被吵得睡不着,耳边嗡嗡作响,但有时候一切又都很安静,静到他只听得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他身体沉重,但脑子却一直停不下来,如走马灯一样,一帧一帧闪过从前的画面。
他想起父亲去世那年,母亲泪流满面,坐在床边像是握着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攥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