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作者:岁岁明美      更新:2025-09-08 09:20      字数:3401
  "简单。"陈公子从袖中抽出一卷素绢,"各绣半幅《百草图》,以三个时辰为限。"他展开素绢,上面盖着州府织造的大印,"评判标准嘛..."目光扫过院角的染缸,"...自然是形神兼备。"
  周会长突然咳嗽一声:"老身添个彩头。"她取出个乌木匣子,"三兰绣派的《百花谱》,胜者得之。"
  明烛看见清鸢的瞳孔猛地收缩。那乌木匣子与装金针的匣子一模一样,只是更大些。陈公子的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如常:"有趣。那开始吧。"
  铜锣敲响时,晨雾刚刚散去。清鸢的银针穿过素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明烛注意到她右手小指微微翘起,是专注时的习惯动作。金针别在袖口,随着动作闪烁,像几点晨星。
  陈公子那边却是另一番景象。绣娘们轮流递上各色丝线,他手中针走如飞,时不时瞥向清鸢的方向。明烛悄悄挪近几步,发现他绣的是寻常牡丹,根本不是《百草图》。
  "温大夫。"李婶突然扯她袖子,"你看..."
  明烛顺着她手指看去,清鸢的绣绷上已经浮现出草药的轮廓。奇怪的是,她用的全是青碧色丝线,却在阳光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效果。更奇妙的是,当她调整绣绷角度时,那些叶片仿佛在随风摇曳。
  "月露染..."明烛突然明白过来。昨夜清鸢用新染的丝线试绣时,月光下确实有这般效果。但现在是白天...
  正午的阳光越来越烈。清鸢的额头渗出细汗,右腿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明烛趁换线的间隙,递上浸了药汁的帕子。清鸢接过时,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勾,像片羽毛扫过。
  "陈公子那边好了!"有人惊呼。明烛转头看去,陈公子已经剪断最后一根线,绣绷上是幅鲜艳的牡丹图。他得意地举起绣绷,阳光照在丝线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这不是..."周会长皱眉。
  "《百草图》?"陈公子大笑,"谁说牡丹不是百草之一?"他指向角落一丛细叶,"喏,芍药。"
  人群骚动起来。明烛攥紧了拳头,却见清鸢依然低头绣着,银针在青碧色丝线间穿梭。她的右腿抖得更厉害了,但针脚丝毫不见紊乱。
  "时辰到!"铜锣再次敲响。清鸢剪断丝线,缓缓举起绣绷。令人惊讶的是,那青碧色的草药在烈日下竟然呈现出奇特的渐变,从叶根的深碧到叶尖的淡金,仿佛被阳光穿透的真实叶片。
  "请评判。"她的声音有些哑。
  周会长接过绣绷,对着阳光调整角度。突然,她倒吸一口冷气——绣面上的草药在特定角度下,竟然显现出细小的经络纹路,与《本草图谱》上的分毫不差!
  "这..."陈公子猛地站起身,"障眼法!"
  "非也。"周会长将绣绷转向众人,"这才是真正的《百草流光》。"她枯瘦的手指抚过叶片,"顾小姐用青碧一色,靠针脚疏密与丝线角度,展现出草药不同部位的质感..."
  明烛突然上前一步:"请对着阳光再看。"
  周会长依言举起绣绷。奇迹发生了——那些青碧色的叶片在强光下渐渐变得透明,显现出背面的金色叶脉,仿佛被阳光照透的真实叶片。更惊人的是,当绣绷转动时,叶片上的经络竟然像在输送养分般微微流动!
  第 38 章
  "药染丝加劈金线..."周会长的声音颤抖起来,"丝线中空,注入药材汁液..."她猛地转向明烛,"你娘独创的秘方?"
  明烛点头,心跳如鼓。昨夜她们反复试验,终于找到让药液在丝线中流动的方法。清鸢的银针在这时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右腿已经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前栽去。
  "清鸢!"明烛一把抱住她。清鸢在她怀里微微发抖,但眼睛亮得惊人:"赢了吗?"
  周会长已经举起她的手:"青芦绣坊胜!"她转向面如土色的陈公子,"按照约定..."
  陈公子猛地扯下腰间针囊:"拿去!"他转身要走,却被清鸢叫住。
  "陈公子。"她撑着明烛的肩膀站起来,右腿虽然颤抖却站得笔直,"这针囊..."她轻轻抚过鎏金纹路,"...本该物归原主。"
  人群爆发出惊叹。妇人们围上来,争相抚摸那神奇的绣品。李婶突然高喊:"咱们青芦绣坊要出名啦!"
  明烛扶着清鸢回屋休息,身后传来周会长宣布重建三兰绣派的声音。阳光透过窗纸,在床榻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清鸢的右腿平放着,已经不再颤抖,只是膝盖处的旧伤还泛着红。
  "值得。"清鸢突然说。她摸索着从枕下取出个布包,"给你。"
  明烛解开布包,里面是块素帕,上面绣着两株并蒂的忍冬花。与当年不同的是,这次花蕊处用金线绣着完整的"明烛"二字,针脚细密整齐。
  "这次没绣歪。"清鸢的声音带着笑意。阳光照在她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里再也找不到青黑,只有一片温柔的金色。
  明烛的眼泪落在帕子上。她突然俯身,嘴唇轻轻碰了碰清鸢的额头。清鸢的耳尖瞬间红透,手指攥紧了被角,却没有躲开。
  "东厢房..."明烛的声音有些哽咽,"明天就正式开张吧。"
  清鸢点头,从床头取出乌木匣子。《百花谱》与金针并排放在一起,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院外传来周会长教导妇人们染丝的声音,还有孩童追逐嬉闹的欢笑。
  "明烛。"清鸢突然唤她,"我的腿..."她尝试着屈膝,动作虽然缓慢却已经比昨日灵活,"...好像能多走两步了。"
  明烛蹲下来,手指轻轻按在她的足三里穴上。那里的皮肤还留着金针刺过的小红点,像几颗细小的朱砂痣。
  "慢慢来。"她轻声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清鸢的竹杖靠在墙边,顶端缠着的青碧色丝带在风中轻轻摇曳。前院传来挂匾额的声响,"青芦绣坊"四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是刚刚破土的新芽,又像是历经风雨后终于绽放的花。
  立夏这日,青芦绣坊的门槛险些被踏破。
  明烛天不亮就起身,将新染的月白色丝绦系在门楣上。晨露沾湿了她的袖口,药香混着染缸里茜草的气息,在初夏的风里酿成独特的味道。她回头时,看见清鸢倚在门框边——珍珠银簪,月白衫子,右腿虽仍倚着竹杖,但已能独自站立许久。
  "周会长说午时到。"清鸢的指尖摩挲着袖口金针,那是赢回鎏金针囊后新添的习惯,"还带了苏州绣庄的人。"
  明烛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丝绦。三日前,清鸢用改良后的"百草流光"技法绣完《本草全图》,周会长对着阳光细看时,竟当场落了泪——那些药草在光线下会随角度变换形态,当归抽芽,忍冬开花,仿佛真有生命在丝线间流淌。
  "腿还疼么?"明烛突然问。她看见清鸢换站姿时微微蹙眉,那是金针疗法后的常见反应。
  清鸢摇头,发间银簪晃出一弧光:"比昨日又好些。"她忽然伸手,摘去明烛鬓角沾的茜草屑,"染缸该添新汁了。"
  这个动作让明烛耳根发烫。自从比试那日她情急之下吻了清鸢的额头,两人之间便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像初春溪面将化未化的冰,看似平静,底下却有暖流暗涌。
  第一批客人涌入院门时,清鸢正坐在特制的高脚绣凳上演示劈丝。她的右腿平放在软垫上,银针穿梭如飞,青碧色丝线在阳光下渐渐化作半透明的叶脉。
  "这便是'百草流光'?"苏州绣庄的管事瞪大眼睛,"当真不用换线?"
  清鸢笑而不答,只将绣绷转向阳光。众人顿时哗然——那青碧色的忍冬藤竟在光下绽出细小的金色花苞,与《本草图谱》中记载的开花形态分毫不差。
  明烛在药柜前包着安神香囊,目光却忍不住往绣架那边飘。清鸢今日将长发半挽,露出颈后那片月牙形的疤。那是她六岁时被继母用炭火烫的,如今在阳光下淡得几乎看不见,像抹浅色的釉。
  "温大夫这香囊..."李婶的大嗓门突然响起,"用的可是药染丝?"
  明烛低头,发现自己手里的香囊不知何时用了清鸢新染的丝线。月白色的底子上,她用青金双线绣了株并蒂莲——与当年清鸢在《山海经》扉页画的那朵一模一样。
  "是..."她刚开口,前院突然骚动起来。一个穿官服的身影跨进门来,腰间玉佩叮当,竟是县丞亲临。
  "本官特来道贺。"县丞捋着胡须,目光却直往绣架那边瞟,"陈绣造递了折子,说青芦绣坊的技法该录入宫造册..."
  清鸢的竹杖轻轻敲了下地面。明烛立刻挪步挡在她前面:"大人明鉴,民女等不过是小本经营。"
  "哎,温大夫过谦了。"县丞笑着展开一卷绢轴,"朝廷特许青芦绣坊为苏绣分支,年供二十方药草绣品入宫。"他压低声音,"陈公子...咳,陈绣造自愿让出鎏金针囊为凭。"
  明烛接过绢轴时,发现清鸢的指尖在微微发抖。她悄悄勾住那人的小指,触到一层薄茧——是常年握针磨出来的。清鸢反手与她十指相扣,力道大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