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作者:胡六月      更新:2025-09-08 09:53      字数:3714
  
  见到有人帮自己说话,第一次被警察铐住满心恐惧的张明辉顿时就活转过来,努力挤出一个笑脸,为自己辩解开脱。
  “警察同志,我只是管教自己的孩子,怎么就把我抓起来了?孩子小、不懂事,我平时工作忙,根本没时间管他,结果没想到竟然让他走了歪路,他竟然偷东西!是,我是打了他,但小时候偷针、长大了偷金,现在不管,将来就管不住了,你们说是不是?”
  旁边不明真相的群众听到张明辉的话,开始议论起来。
  “是啊,细伢子不听话就得好好管。”
  “派出所这回出动了一、二、三……唉哟,一下子派出了七个警察,真是好大的阵仗啊。不就是爸爸打儿子吗?这也要管?”
  “张明辉是文化人,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他肯定也是气狠了才动手的,教育教育就行了,没必要上手铐吧?”
  闻秀芬满脸是泪,紧紧跟在姜凌身旁,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小宇,听到邻居们这护短的评论,实在是气不过,大声道:“你们没眼睛吗?没看到小宇被张明辉打昏了吗?就算是爸爸管教儿子,也不能下手这么狠吧?”
  闻秀芬的话一出,邻居们突然安静下来。
  安静不过两秒,议论声更响。
  一波人支持闻秀芬。
  “啧啧,打得太狠了,是应该抓起来!”
  “看不出来啊,张明辉对亲生儿子都下得了手。”
  另一波人则觉得闻秀芬多管闲事。
  “人家关起门来打崽,和她闻秀芬有什么关系?”
  “上次就是她报的警,被厂里批评了,结果还不接受教训,又带警察上门。张明辉被抓,肯定得立案,厂里的今年的安全文明奖看来是评不上,真是可恶,年底奖金又要少十块钱。”
  保卫科科长狠狠地瞪了闻秀芬一眼。
  闻秀芬往姜凌身后缩了缩。
  姜凌小心护着孩子,慢慢往楼下走,生怕动作大了拉动伤口让孩子遭受二次伤害的痛苦。
  救护车终于到了。
  筒子楼门口的空地上,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响起,旋转的蓝光一闪一闪。
  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无意识颤抖的小宇抬上担架。
  张明辉垂头丧气,被周伟押上了车。
  此刻,楼下狭窄的空地和周边窗户里,挤满了探头探脑的居民。
  有穿着背心摇着蒲扇的老人,有抱着孩子、面露惊疑的妇女,有刚放下饭碗、叼着廉价香烟的下岗工人,还有几个在附近玩耍被吓住的孩子。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好奇、惊惧、事不关己的冷漠,还有一丝长久以来对张明辉家“动静”心照不宣的麻木。窃窃私语声像蚊蚋般嗡嗡作响:
  “哎哟,真抓走了?”
  “我就说那孩子不对劲吧,天天低着头,眼神木木呆呆的。”
  “啧,闻秀芬这回可算捅马蜂窝了,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警察来了又能怎样?清官难断家务事嘛。”
  这些议论,带着市井的世故、怯懦的观望,甚至还有隐隐的责备。
  姜凌站在救护车旁,清瘦的身影在混乱中显得异常挺拔。
  她刚刚亲眼目睹了小宇的惨状,听到了邻居们的议论,看到了闻秀芬的愤怒与无助,也感受到了她报警之后即将面对的艰难局面。
  ——国营老厂每年都会根据各项指标来评奖,安全文明奖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奖项。如果厂里有职工犯罪被立案,这个奖项就拿不到。随之而来的,是保卫科受罚、全体职工年底奖金减少。
  闻秀芬报警,触及所有职工利益。
  就是这么现实。
  姜凌环顾四周,目光如炬,扫过每一张或麻木、或好奇、或躲闪的脸孔。筒子楼破败的窗户后,那些晃动的影子仿佛都在这道目光下无所遁形。
  姜凌深吸一口气,清冽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骤然响起,盖过了救护车的鸣笛和所有的窃窃私语,清晰地回荡在筒子楼逼仄的空间里。
  “大家听着!”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姜凌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有力,带着一股凛然正气。
  “遇到不平之事,遇到有人肆意伤害他人,特别是伤害无力反抗的孩子、老人、妇女,第一时间报警,制止伤害发生!这,不叫多管闲事。这,更不是给邻里添麻烦。”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精准地落在因为她的声音而停住脚步、泪眼婆娑的闻秀芬身上,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鼓励与肯定。
  “这叫见义勇为!是每一个有良知、有血性的人该做的事。”
  “闻秀芬同志今天做得很对。是她听到异常选择了报警,是她不顾危险冲进去抱出了孩子,是她,救了小宇的命,她是好样的!”
  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窗户后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
  摇着蒲扇的老人动作僵住了。
  抱着孩子的妇女下意识把孩子搂得更紧,眼神复杂。
  叼着烟的男人忘了弹烟灰,烟灰簌簌落下。
  那几个懵懂的孩子,也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位气势如虹的女警察。
  闻秀芬本人更是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姜凌。
  自从上次报警之后,她因为“多事”而承受着领导的批评、邻里的微妙眼光与谴责,真的很委屈。可是现在,所有委屈都化为释然。
  她嘴唇哆嗦着,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看到弱者受伤害而产生的悲伤与愤怒,而是一种沉冤得雪般的激动和力量。
  姜凌再次扫视全场:“邻里之间,守望相助。看见恶行,沉默就是纵容。今天,闻秀芬站出来,救了小宇。明天,也许就是你,或者你的家人需要帮助。报警电话就摆在那里,拿起电话,制止犯罪,保护弱小,这是我们每一个公民的责任。”
  她的话像一把重锤,敲打在那些麻木的心上。
  人群中,有人低下了头,有人脸上露出了羞愧,有人则若有所思。
  一个靠在墙角的、平时和闻秀芬关系还不错的大妈,终于忍不住,抹着眼泪喊了一句:“秀芬,好样的!”
  这一声,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越来越多的人,向闻秀芬投去赞赏的目光,还有发自内心的夸奖与觉醒。
  “闻秀芬做得对,应该报警!”
  “哪怕是家庭内部矛盾,只要有故意伤害行为,就应该报警。”
  “你说,我们楼上那两口子打架,我是不是也可以报警啊?”
  救护车的鸣笛再次急促响起,开出家属院。
  姜凌不再多言,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闻秀芬,上车离开。
  印染厂家属院筒子楼下,短暂的寂静后,是比之前更加复杂的议论。
  但这一次,议论的焦点不再是张明辉的下场,也不再是闻秀芬的“多事”,而是姜凌那段掷地有声的话语。
  见义勇为。
  守望相助。
  沉默就是纵容。
  ……
  这些词,像一颗颗火种,在人们心中悄然播下。
  第90章 职责
  南城区人民医院, 急诊室。
  经过一番紧张的检查和初步处理,医生摘下口罩,走到走廊。
  焦急等候在走廊的姜凌、魏长锋等人忙迎上前: “医生, 孩子怎么样?”
  “万幸, 送来得还算及时。孩子头部有轻微脑震荡, 身上有多处软组织挫伤,部分皮下淤血严重,还有几处陈旧性骨折愈合痕迹,最严重的是脱水、营养不良和极度的精神创伤。”
  停顿片刻之后,医生给了结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
  众人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 但医生的下一句话又让气氛沉重起来。
  “生理上的伤可以治疗,但心理上的……这孩子惊吓过度, 对外界刺激反应极其迟钝,有严重的自闭和恐惧倾向。他拒绝任何人靠近,包括我们医生护士,一碰就抖得像筛糠, 也不哭不闹,就是睁着眼睛, 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唉!”
  医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谁是孩子的家长?他现在急需陪伴, 他妈妈呢?爸爸呢?”
  回答医生的,是警方所有人的沉默。
  半晌, 魏长锋艰涩开口:“孩子身上的伤,是他爸爸打的。他妈妈, 已经去世了。”
  医生摇了摇头,遇到这种情况,他也没有办法。
  夜色渐沉。
  小宇转到了普通病房。
  日光灯管散发着清冷的光线,在青灰色的磨石地上投下苍白的光斑。
  在那张宽大的、铺着浆洗得发硬蓝白条纹床单的铁架病床上, 小宇的存在显得渺小而脆弱。
  他整个人蜷缩着,以一种近乎回归母体的姿态,紧紧地、紧紧地团在病床最靠墙的角落里。仿佛那冰冷的、刷着半截绿漆的墙壁,是他唯一能寻找到的保护。
  他瘦小的身体裹在对于他来说过于宽大的病号服里,空荡荡的布料下,嶙峋的肩胛骨和脊椎的轮廓清晰可见,无声地诉说着长期的饥饿与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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