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作者:懒冬瓜      更新:2025-09-08 09:58      字数:3787
  
  杀人偿命,若她此遭没死透,爬都要爬到京兆尹的府前告发他。
  恨意盖过了恐惧。
  她不再犹豫,身体微转,轻轻跃下,衣摆翩飞,似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般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山崖。
  几人都一惊,快去到山崖前探看,一眼见不到底,甚至听不见重物落地的声响。
  恰巧,风云骤变,烈日仍高挂在天,竟就这般下起了晴天雨。
  为首之人眯了眯眼,探看许久才决定道:“柳南枝摔下山崖,死无全尸,回去复命吧。”
  ——
  山涧底下碧绿江水晃荡,清透见底,偶有嬉乐小鱼摇摆尾巴,荡漾出层层水花。
  船夫费力撑杆,总算抵到了岸边,将南枝扶下。
  悠悠清风飘过逼仄山涧,南枝皱起了眉,颤动着睁开了眼皮,入目便是落尽了积雨的天际,她直起腰身,呆呆地坐在地上,脑袋一阵阵地剧痛。
  她是谁?
  这是哪?
  她为什么会在这?
  ……
  船夫见她醒了,带着余惊捂住胸口道:“你这小姑娘快吓死我了。刚把你送上岸,就有一伙人过来打探你的去向,我看他们拿着刀,不像什么好人,就准备去报官,结果刚一上船看你泡在江水里……”
  南枝茫然地看着他,脑海中骤然闪过男子狰狞的脸庞。
  她好似是被几人追着不慎摔下去的,可他们是谁,为什么要追自己?
  “你不是要去京城吗?快起来吧,再晚些城门就要关了。”
  对,她好似是要去京城,要去寻……谁来着?
  她嗓音嘶哑,呆呆道:“我要去京城?为什么要去?我想不起来了。”
  船夫道:“你不是要去寻京兆尹吗?还向我打听他的住处呢。”
  京兆尹?
  南枝下意识拔下木簪,指尖摩挲着木簪上一小小的涿字。
  她是专门来寻他的,为了什么?
  蓦然,她从额角疼到了后脑勺,像有钝器打击一般难捱,双手紧抱着脑袋好一会缓不过神。
  破碎的片段闪过脑海,未婚夫,买凶杀她,弃她另娶……
  电光火石间,南枝猛地抬起脑袋,瞪大了眼睛。
  连起来了,都连起来了!
  她叫南枝,自幼住在扬州,意外和京兆尹相识相爱,却因嫌弃她出身低微,弃她而去,又怕有损官声,居然还买凶杀她!
  真是一个薄情寡义,背信弃义,奸诈卑鄙的小人!!!
  船夫提起了陈大人,话茬被打开了般,絮絮叨叨道:“这陈大人可是个好官,这些年好些人都坐过我的船,专门去京城寻他呢……”
  南枝却骤然站在身,咬紧牙关,满脸坚毅果断,朝他拱手道谢道:“多谢您救我一命,不过……”顿了下,声线激昂又满怀愤恨:“陈大人并非是什么好人,他为了官声,抛弃发妻,还派刺客追杀她!”
  “什么?”
  船夫瞠目结舌,待反应过来时,南枝已经一瘸一拐地消失在远方。
  他摇摇脑袋,这姑娘看着挺聪明的,原是个傻子。
  ——
  翌日,京城人烟稠密,阙楼高耸,陈府如往常数年般死寂又沉闷,仆役丫鬟捧着物件,垂首噤声穿过长廊,直至后院,雅淡花树幽幽绽开,水渠盛莲,蜿蜒在嶙峋假山处。
  不知从何处飞来了只喜鹊,正挤在墨绿树叶间,抖了抖羽毛,便捏着嗓子清脆地叫喊起来。
  与之一墙相隔的南枝,正站在陈府门口。
  她无比心虚,四下窥探了瞬,见没人打量,迅速弄乱发丝,然后脚底一软,身子一歪,眼睛一红,恹恹地瘫在了地上,开始扯着嗓子大喊:
  “没天理啊——”
  “我一个柔弱姑娘家,孤身一人到京城寻夫君,谁料夫君居然是个负心汉,嫌弃我出身低微,配不上他,居然暗中派刺客来追杀我——”
  短短几句,瞬间吸引了沿路行人的视线,他们很快围上来,疑惑又好奇地盯着她看。
  南枝拧了一把大腿,总算多了些哭腔,凄惨地看向他们。
  “诸位,我就是个从扬州来的弱女子,此行专门上京来寻我的夫君,可、可他居然是个水性杨花,薄情寡义,朝三暮四的负心汉!”说着,她捂面呜呜哭了起来。
  南枝进京后,才知晓这陈涿有多手眼通天,母亲是陛下同胞姐姐,又与太子交好,极受官家信任……她忿忿咬牙,全天下的好事真叫他给占尽了。
  告发他?她没那个胆子。
  忍气吞声?她害怕真被刺客杀了。
  想要活命,只能越闹越大,闹到整个京城都知道她是被陈涿抛弃的未婚妻,倘若出了事,头一个怀疑的便是他。
  如此想了一宿,等到天色渐亮,路边行人多了,她便马不停蹄来这诉苦了。
  从指缝里瞄了满脸关切的行人,她心中一阵得意,南枝啊南枝,你怎么失忆了脑袋还这么灵光,可叫旁人怎么活啊。
  她松开手,眼睛被揉得通红,抽泣着掀开一小截袖口:“各位好心的哥哥姐姐们,你们瞧,这就是那些刺客拿大刀砍的我。”
  纤细腕上狰狞地横亘着一粗长刀印,血肉粘稠,又因被水泡过,边缘皮肤肿胀泛白,实在可怖。
  他们倒吸一口凉气。
  有大娘满怀怜悯地看她:“孩子,你有什么难处就说出来,正巧这是在京兆尹大人的府邸门前,他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就等这一句呢!
  南枝缩着脑袋,眼尾压出了泪花,怯生生地抬起了那张沾满的泥灰的脸庞,似很为难地哆嗦道:“可抛弃我的夫君就是……就是京兆尹大人!”
  府邸门前死寂了好一会,顿时又响起更为猛烈嘈杂的议论声。
  喜鹊惊飞,双翅展开,冒出翠青绿芽的枝丫被震得胡乱颤动。
  飞檐拐角,风声浅薄,裹挟着喧嚣吹进深处,这肃穆庄重,经年沉寂的宅子终于裂出了一丝别样的闹腾。
  小厮心口怦怦,铆足劲了劲朝书房跑去,待走到了门前,只见青年屈身站在书桌旁,眉骨高耸,长睫轻垂,指尖轻敛起垂落的袖口,另一手执笔在纸上写着奏疏。
  “大、大人!”
  小厮根本掩不住惊愕,快声快语道:“大人,门外来了个姑娘,说是被你抛弃在扬州的发妻哩!”
  笔尖顿住,墨黑一团在洁白纸上炸成小花,迅速洇散开,染污了一片。
  陈涿剔起眼帘,素来轻淡的瞳仁里被劈开了一丝惊诧。
  他沉声道:“……你说什么?”
  第3章 是她铁树开花
  府邸前闹得沸沸扬扬,挤攘好些百姓,很快便有仆役上前驱赶。
  可刚一出声,就有人用鄙夷又警惕的目光瞪向他们,好似是防着他们动手似的。
  这一闹,一直不止,竟越来越张扬了。
  到最后,终究惊动了老夫人和惇仪公主。
  瓦花窗透出光影,斜斜打在地上,角落里几棵盆栽刚被洒了水,叶片上晶莹露珠将滴不滴。
  两人坐在堂前,眉头紧锁,目光一道打量着南枝,却见她捂唇抽泣,双眼通红,一幅怯生生的娇弱模样。
  她们对视一眼,视线交错间,意思已然明了。
  本听着那谣言,两人还半信半疑,以为涿儿那株软硬不吃的铁树居然要开花了,还开了一朵这般刺激的花。
  如今细想,像他榆木古板的脾性怎可能做出那等事?
  趁着办差的间隙和女子谈情说爱,转头又翻脸不认人,还派刺客去追杀她,全然是天方夜谭,绝不可能。
  陈老夫人抿了口茶水,心中已做了定论。
  她朝着南枝露出一抹慈祥的笑,温声道:“季妈妈,取些银钱来,递给这位姑娘。”
  南枝擦泪的动作一滞,心中暗道,果然,这是想用银子打发她了。
  不过她本也没想着真和那陈涿有什么,只为了能摆脱刺客活命罢了,可居然能意外了银子,自然会乖乖闭嘴。
  等到出府她就去京中赁上一方小院,寻个差事,也能过得滋润。
  想着,她接银子的动作更殷切了几分,眼睛透出期盼的光亮。
  上首两人见状,沉沉叹了口气,果然,果然是个攀扯关系来打秋风的骗子。
  幸而方才未轻信,也没直接派人唤涿儿前来对质,照他那性子,肯定是要将这骗子直接收押大牢了。
  清风拂过院中古树,层层树叶伴着清脆雀鸣,四处透着静谧安宁。
  蓦然,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南枝脊背莫名有些发冷,眸光透着茫然,怔愣间忽然见着暖光映照的地上,她单薄的影子像被沉入生冷又不见底的海水般,慢慢被另一高挑的影子覆盖,吞噬,淹没,直至看不到踪迹。
  耳畔沉闷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停留在她侧旁,一步外响起一道清隽冷淡的声线:“祖母,母亲。”
  南枝快速将银袋塞到袖口,心如打鼓般震闷个不停,背面浮起一层虚汗,满脸做贼心虚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