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作者:懒冬瓜      更新:2025-09-08 09:58      字数:3842
  
  一如往日,冬日厚裳穿着,仍不减脚步间鲜活和轻快,似是圆头圆脑的麻雀颠着腿脚,可再看着,却又好似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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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牢隶属刑部,狱卒早早被打点过了,见着白文领着人来,躬身垂首只当没瞧见。
  一路进到最深处,南枝抬眸就见郑氏和柳明珍靠在墙边,衣衫倒还算整洁,坐在潮湿脏污的稻草堆里,可在牢中受了几日的磋磨,模样憔悴,恹恹地垂着眉眼。
  柳明珍正侧首替郑氏捏着额角,眉眼柔和。
  白文道:“夫人过去说话吧,属下在外等您。”
  南枝“嗯”了声,就走到牢前,垂目看向她们。
  郑氏察觉动静,瞧见她眼眶顿时红了,顾不得身旁人,激动地掀起草丝道:“南枝,你来了,你终于来见母亲了。”说着,指尖颤抖,就要穿过宽木框去拉南枝的手:“你原谅母亲了对吗?先前是母亲误会了你。”
  南枝没心思在这时叙旧情,避开她的手,只问道:“那些首饰是柳家的,为何到了京城?”
  郑氏的手讪讪悬在空中,她咽下酸涩,也知晓南枝与她彻底隔了心,抓住那木框,道:“柳家生意事这些年都是柳成文管的,府中银钱流向何处都是隐秘,他不会轻易向人吐露的。”
  “父亲?”南枝皱眉道:“那他如今身在何处?”
  郑氏避开视线,有些心虚道:“他中了风,如今也说不出话,只能在床上躺着,还在扬州。”
  南枝一怔,这世上唯一知晓首饰下落的人竟不能说话了。
  郑氏道:“可柳成文至多给官府送些银两,从未将家产送给旁人过,更不会与京城扯上关联。”
  南枝想着,慢慢念道:“管着扬州一带的官员,有沈家,谈家,饶家……那便是他们其中之一了。”
  郑氏捂住胸口,咳了几声又道:“寻常至多打点些银票,怎可能将库房中的物件送到这些人的府邸上。”
  南枝听着,脊背忽地一僵,唯一一个不是打点银票的人家,数额过多,只得从库房物件着手,这才勉强能凑够。
  柳明珍见着郑氏咳嗽剧烈,起身扶住她,神色凄婉道:“这牢中阴冷潮湿,生生将母亲头痛之症引出来了,实不能继续这地待下去了,南枝,你一定快些想办法,将我们救出去。”
  郑氏却挥挥手道:“不过是些老毛病,我不要紧。沈言灯虽将我们抓了进来,却到底顾念着些,并未做什么。南枝,这谋反的罪名不是小事,你千万小心些。”
  南枝本想从这得出些消息,问出来的却反倒更乱更杂,脑袋更痛了。她看了眼郑氏,轻轻嗯了声,道:“时辰差不多了,我回去了。”
  郑氏的目光仍殷切地追在她身上,直到背影消失在又黑又长的小道间,才被柳明珍搀扶着坐回墙角。
  南枝没走几步,就快到了狱卒处,刚准备出声唤着白文,忽地从黑暗中横亘出一手,将她生生拉到了角落。
  第58章 是我如今就可杀了我
  牢中,隐隐从不知名角落里传出类似鼠虫的碎叫声。
  一只手按在南枝嘴上,另一手拽住她的手臂半束在怀里,使其被迫靠进了一温热胸膛,耳畔撩起一缕温热气息。
  南枝脊背一僵,刚想张口咬他的手,却听到他道:“南枝,是我。”
  ——是沈言灯。
  这一刻,南枝全身都似定格在了原地,腿脚僵硬,纤密眼睫如蝶翅般颤动,那从狭窄小窗透出的,明暗交织的光亮平静地落在两人身上,将一呼一吸都映出了阴影,纠缠在两人周身。
  沈言灯眉眼低垂,视线沿着光的方向,从圆润耳垂一直流连到脸颊,他轻声道:“我把手松开,只与你说会话,好不好?”
  南枝缓慢地点了点头。
  沈言灯松开她的刹那,她立刻挣脱开,背靠墙面,以一种防备的姿态抬眸看他,但凡有半分异常,便直接转身寻白文。
  沈言灯瞧着她的动作,心口蓦紧,声线轻颤道:“南枝,你怎么了?”他不明白,满面困惑,恢复了记忆的南枝为何仍以这种目光看向自己:“是不是有人乱说了什么?南枝,我是沈言灯,你想起来了对吗?”
  南枝紧抿着唇,后脑勺贴在阴冷的墙面,过了许久才开口:“我想起来了。”沈言灯唇角刚扬起,却又听她道:“你要杀我。”
  窗外树梢积雪落地,泠泠一阵窸窣声。
  沈言灯脸色有些发白。
  南枝抬目,定定看他道:“我知你瞧不上柳家商贾的门楣,虽非当年沈家账上有了空缺,也不会应下这等婚事,可若真心不愿,大可与我直言,为何非要赶尽杀绝,至我于死地?”
  沈言灯怔着,不能全然明白这话:“南枝,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绝不可能对你动手。”他脚步轻微地向前挪动了些,抬手强行握住她的手腕,执拗地盯着她,缓慢地吐露心底的话道:“那些缺漏的账不过是借口,这桩婚事本就是我向父亲求来的,婚书也为我亲笔所写,一字一句皆是真心。”
  南枝皱眉,试图挣开他的手却无果,只得红着眼眶看他道:“派人追杀我至山崖的刺客,是沈家派出的人。沈家上下能调动这些人手的不多,你算其中之一。而正巧那时沈家缺漏的烂账已平,我也被母亲赶出了家门,若自此对我斩草除根,便可银钱到手,不用娶妻,一切顺心。”
  “你怀疑是我?”沈言灯声线轻颤,拉扯她的力道变大:“南枝,你竟觉我会对你动手。”
  他眼神复杂,身形晃了晃,艰难地扯动着唇角,默了瞬另一手在袖中握住一匕首,强行塞到她手心里,眼圈泛红道:“你若觉是我派人害的你,如今就可杀了我。”
  南枝的手被攥住,握紧了那匕首。匕首铁套被褪下,露出那尖锐阴冷,泛着烁烁锋芒的刀柄,因两人动作剧烈,在昏暗地上颤出一簇摇曳的光。
  她一时僵住,手心贴着冰冷的刀柄,被他钳制住往前逼近,惊惶抬首:“沈言灯,你疯了!”
  沈言灯动作不停,破开清雅的外皮,露出藏在内里,似蛛网般层层叠叠地渗入血肉中的疯狂,他指尖用力,生生按住她的手将匕首没入腹部。
  刀柄入肉,声响格外明显,涌出浓烈血腥味。
  虽是不深,却染了两人满手的血。
  南枝看着蜿蜒流入手心的血珠,吓得呼吸急促,满头是汗,她猛地将人一推,那匕首清脆地颠落在地,沈言灯嘴唇发白,踉跄往后退了好几步,衣上艳血迅速渲染开,他没心思顾及,掀起眼帘看她道:“南枝,你不舍得杀我,所以是信我了,对吗?”
  南枝衣袖被染上了血,她看着他,似是头一次认识沈言灯般。
  沈言灯稳着脚步,朝她走近道:“我们早有婚约在前,只要你离开那陈涿,我们就能重新成亲,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他站定南枝身前,用另一只干净的手轻擦去南枝脸颊上溅到的血点,语气柔和道:“南枝,你与陈涿和离吧。”
  南枝生硬地避开他的手,抿着唇不说话。
  沈言灯看着她,眸光轻颤,像是突然受了刺激般,俯身握住南枝的手腕,眼尾赤红盯着她道:“南枝你喜欢上他了是不是?你怎么能喜欢旁人!凭什么?南枝,你本应是我的妻!凭什么因着一场错,就与旁人在一块了?”
  他的眼底慢慢蒙上一层雾,水汽朦胧,处处潮湿。
  渐渐地,语气变得哀转祈求:“南枝……你忘了他好吗?就像当初忘了我那样。”
  南枝无声地张着唇,最终只轻轻挣开他的手,道:“言灯,有些事不是忘了就能改变的。”
  “南枝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他的手垂落在袖下,眼尾淌着晶莹泪珠,滚落着和地上血混在一块。
  与此隔了几步的地方,白文许久未见人出来,朝前几步唤道:“夫人,时辰到了,该回去了。”
  这一声终于将南枝唤醒了神,她对上沈言灯的视线,许多话只化作一句劝告道:“宫宴刺杀并非小事,你苦读多年,应走科考入朝、文官清流的正途,不应将前程折在这事上。”说着,她略过他,快步离开。
  此地空余沈言灯一人,腹部的血越染越大,他恍若未闻,没入角落的眉眼彻底被暗光罩住。
  行至此步,便不能再回头了。
  ……
  南枝面色发白,一路到了白文身旁。
  白文顿时瞧见她衣裳的血渍,惊道:“夫人您这是?”
  南枝自顾自地往前走,待出了牢房,冬日阴郁的阳光落在身上,呼吸才稍稍顺畅了些,对着身后白文道:“放心,这不是我流的血,先不回府,我有些事,想去寻一趟方木。”
  白文这才松了口气,令着车夫过来。
  ——
  “花绣”自打开了张后,虽在京中贵女中传开了,却因价格过于高昂,大多人有心无力,每日宾客寥寥。
  这边马车刚停下,方木早早候在跟前,见着那车帘被掀开,丫鬟护着高夫人下了马车,高夫人四下看了圈,见着院落这般小,面上微讶道:“就是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