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作者:懒冬瓜      更新:2025-09-08 09:59      字数:3814
  
  柔容扬扬眉,带着点嘲弄道:“你错了。若非父皇道你才学出众,品行谦和,是为驸马的上乘人选,是不会有梅林那次初见的,更遑论什么赐婚,那都是父皇仔细考察后才定下的。”
  颜屺笑意一僵,默了会道:“这些年的是是非非,又怎么说得准?你我行至此步,中间又隔着明砚和昭音,终究还是有些情分的。如今你既主动求和,我也并非赶尽杀绝之人。”说着,他抬手,抽出侧旁那枝梅花,扑簌间,坠了几片花瓣。
  一室幽香。
  柔容看他一眼,没搭腔,转而道:“那时在别苑里,带了面具,企图让惇仪说出遗旨下落的那人是你?”
  颜屺极坦然道:“不过是权宜之计。”
  柔容指尖一紧,鲜红蔻丹在掌间划出深痕,她冷冷抬目道:“你口中的权宜之计,是将旁人性命当作草芥?我与你相识十几年,竟没发觉你烂到根底的本性。若真叫你挟了帝权,只怕天下都成了你的掌心玩物。”
  颜屺神色间笑意隐没,指尖用力,梅枝被折断。
  他径直看她,满含不屑地轻笑了声,讽道:“我原念你是来求和,原还是揪着这点小事不放。柔容,如今莫说旁的了,只要我想,就算你也只是一介玩物。”
  蓦地,柔容气恼,腾地站起身,抬手狠狠落在了他的脸上。
  声响清脆。
  脸颊侧留下一道鲜明的巴掌印。
  他的脸偏到另一边,只觉火辣辣的痛意,却并不意外。
  一个高高在上,锦衣玉食长大的公主,怎可能受此屈辱?可今非昔比,难不成他还要纵她容她,继续做她身边一条随意驱使的狗?看清局势,早些服软,他还能给她一条活路。
  他抬手摸了下脸:“柔容,你还真以为是从前吗?你的命,颜明砚的命,都在我手中。”说着,他抬首,却忽见柔容身形晃荡,指尖狠狠掐进了桌案缝中,竭力维持着身形。
  颜屺皱眉,站起身拽住她的手腕道:“装什么?”
  可下一刻,柔容抬起充斥血丝的双眸,嘴角噙着笑看他:“母后自幼教导我,纵然华衣加身,钗环满发,眼前尽是坦途,也不能忘了留有退路。即便身无分文,受制于人,四下皆是虎狼,总不至输尽最后一张筹码。”
  颜屺一愣,心中蓦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很快胸口那阵碾压般的剧痛像是和念头相应验,他箍着手腕的力道加紧,沉沉盯她,少见有点慌地质问道:“你做了什么?”
  柔容不语,唇角慢慢淌下一条血线,目光挪到了桌角香炉。
  一个暗宠筹谋,不漏破绽的人,所行之事必定百般小心,层层防范。唯有在他极自信的,不会多加思索的物件上,才能一击即中,要了他的命。
  颜屺深谙制香之道,又是掺了两人初见回忆的梅林幽香,自是会先入为主,坦然受之。
  颜屺反应过来,用轻颤的指尖拿起茶水,浇在那香炉中,可香雾早已散开,满室皆是,毒也深入呼吸,必死无疑。
  他双眼赤红,忍着晕眩的视线,将手撑在桌上道:“柔容,你真是疯了?你我非要到了这等鱼死网破的地步吗?竟不顾自己的性命来杀我!”
  柔容立身站着,随手擦着唇间血,却越流越多,索性不管,她道:“你说我不敢杀你。颜屺,你当真错了,我是无忧无虑活到了这岁数,可到底也是皇室中人,兄弟阋墙,父子相残的事见得还少吗?我只是不想活的与他们一样,并非是我不敢。”
  颜屺喉间涌上血味,他强忍着,隐在袖口的指尖摸到了一小瓷瓶。
  一个善于制香制毒的人,身上怎会不常备良药?不知何毒,难以立刻根治,可至少能暂时压**内毒性,留出活命的珍贵机会。
  只是,只是……
  他攥紧了瓷瓶。
  柔容的身子骨较颜屺差些,不过是在强撑,五脏六腑早已翻江倒海,搅成一团,她扶着桌角,开始乏力,跌坐在地,于生死不过一线。
  颜屺将药瓶拿出来,掌心倒出了一黑色药丸,却没动作。
  柔容看得一怔,心底轰地一声,满脸难以置信:“你有解药?”
  他不答,指尖轻颤,只抬目幽幽看她。
  柔容疼得愈发清醒,兀自盯着那药,下一刻,趁他不备,伸出手夺去了那药丸,快速吞入腹中。
  颜屺手心空荡,他垂目看了眼,没了那凌于颈上的选择,神色间竟有一瞬的放松,可转瞬又在心中唾骂自己。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蠢笨之人?
  死到临头,竟平白将活命机会递到旁人手上,耗了数年算计,汲汲营营,步步谨慎,却折损在了大获全胜之前,将所有果实拱手让与他人。若没猜错,此事定是那小人作派的沈言灯暗中筹谋,杀了他,颜明砚又不是理政治国的料,大权便都能落在这小人手上。
  他自嘲地轻笑一声,指尖慢慢收束,撑不住身形摔倒在地。
  口鼻开始流血,艳过梅枝。
  柔容吞了药,一时竟也不痛了,她稳了心神,遥遥看向另一边瞳仁开始溃散的颜屺身上。
  两相对视。柔容抿着唇,终究侧首避开他的视线。
  颜屺闻着满室梅花香,犹如再回当年梅林,眼前刚闪过那场景,全身一阵敲骨吸髓的痛,蜷着颤着,感受着热意流失。
  要死了。他极真切地感受到。
  死到一步之遥,死在了绝不可能的人和物上,将活命的机会送给了害他的凶手。
  他忍不住唾骂自己,颜屺啊颜屺,你真是一条贱皮贱骨的狗。
  第112章 厚葬母亲对不住你们
  殿门打开,一股清冽又凄寒的初春疾风猛地吹入,散尽了满殿浓郁馨香。
  沈言灯用手帕捂住口鼻,遥遥往里看了眼,却只见着一具横躺在地的尸首,虽与料想有所偏差,却也没甚区别,他唇角微勾,略带遗憾道:“陛下,您不进去瞧瞧吗?”
  那身绣着繁复龙纹的暗红衣角在风中晃着。
  颜明砚不明所以,有点不耐地朝里探了下头,只这一眼,眸光就触及了地面那大片大片的赤红,如数条蛇一道吐出了猩红信子,蜿蜒着朝他逼近。
  风中带着湿气,扑到面上,蓦然清醒。
  他怔着,眼睫挟着雾意颤了颤,终于抬起脚,一步步走到殿中狼藉处,见着了地上那具没了生息的尸首。
  柔容扶着桌案站起身,来不及追究沈言灯为何要违背承诺,就对上了他惶然的神色,心一紧:“明砚……”
  颜明砚缓缓蹲下身,指腹探到了他的鼻息,顿了会,手指而后慢慢蜷住。
  柔容见他如此,心中愈发慌乱,可颜明砚却比她想的冷静得多,抬起通红的眼尾看她,哑声道:“母亲,发生了何事?”
  她一怔,动了动唇,却又无可辩驳:“是我,我下毒害了他。”
  案上散落的梅花瓣胡乱飘散,摇曳着融在了血渍中。
  颜明砚从脑袋到四肢都有点发软,像在极寒冰水里浸了多日,每一呼都如针扎般刺痛,他失了力,近乎瘫软在了地上,眼尾通红道:“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走到这步?”
  柔容动了动唇,眼中含了泪:“明砚,他一日不死,朝中一日难定。母亲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做了他手中的傀儡,看着皇权旁落,战事再起……明砚,如今你成了陛下,成了天下人的帝王,一人之私只能抛在身后。”
  高束的墨发凌乱散在脸侧。颜明砚一时说不出话来,酸涩蔓延到胸口,强逼着咳出了一口淤血。他半跪在地上,陡然生了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为了劳什子的皇位,走到家破人亡的地步,什么一人之私,天下皇权的,他统统不在乎。从始至终,想要的仅有那一份恣意。
  柔容见他咳了血,身形踉跄地到了他身旁,含着哭腔道:“明砚,母亲明白,明白你从未想过这些,可没办法,世事总是不遂人愿的。你生在皇家,又正逢乱世,意外登高至此,今日心软一分,他日刀剑就会抵在你的脖子上。”
  她的手轻轻落在了他的手上,话在此刻说不完了:“我任性妄为了半辈子,自以为没惹出过什么大错,可回首一望才发现,引狼入室,自以为是,一叶障目,当年父皇母后耗了心血才保下的江山,兜兜转转,如今竟是害在了我手上,战事又起,忠臣被害,奸臣当道,害死了那么多人,我对不起他们。”
  颜明砚指尖一紧,垂目才见,手心有一冰冷的药丸。
  他怔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惶然转首。
  柔容一再压下的喉中血瞬间奔涌而出,将一身华服染得鲜红,她的脑袋搭在颜明砚的手臂上,声线愈发低弱道:“明砚,昭音孤身在暨郡,那地凄冷,她肯定也自顾不暇,就莫要再告诉她京中的事了。往后你记得护好你妹妹,母亲、母亲对不起你们。”
  颜明砚感受到那倚在身侧的力道变得沉重,热意逐渐散去,犹如一块无波无澜的巨石死死地压在他身上。他不敢转头了,颤着唇轻声道:“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