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作者:只要双休      更新:2025-09-09 09:11      字数:3277
  宣政殿内,金炉中沉香四起,龙涎香浸透满室。
  景帝没急着说话,端起太监手中侍奉的茶水喝了一口。
  “上次同你商议的事,怎么样了?”
  温向烛略一垂眸:“回陛下的话,臣有了眉目。”
  景帝咽下了茶水,道:“那便留在京城办这件事,江南那边,朕派王洋和孟卓去。”
  “臣斗胆一问。”温向烛的目光落在帝王身上,“为何?”
  帝王负手而立,神色肃然:“天子之命,需要理由吗?”
  温向烛不避不退,眸色清透如琥珀,映着殿内跃动的烛光,透出几分冷澈的光:“非也。”
  他道:“臣知陛下惜臣才华亦重臣能力,便不愿臣涉险。”
  “但能发挥出来的才叫才华,能派上用场的才叫能力,否则皆为虚言。”
  他手指轻动,拂过手中的笏板,声音轻缓却有力:“臣持笏而站,享万民供奉,应立于黎民百姓之前。”
  “所以,陛下。让臣去吧。”
  景帝忽而长叹一口气:“向烛啊,你还年轻。”
  “太年轻了。”
  “那就更应该派臣前往了,若是陛下此刻派遣年事已高的大臣们下江南,岂不寒了他们的心。”温向烛语气一松,道:“臣的命没有这么金贵。”
  “朕知江南是你的故乡,你割舍不下情有可原。”
  “不。”
  温向烛唇边浮现点星笑意,温声道:“不是的陛下。”
  “倘若此刻出现灾祸的不是江南,是西北是边疆,无论是哪,只要的北宁的国土——”
  他顿了顿,接着道:
  “臣皆愿往之。”
  景帝看着眼前身形挺拔的青年,背过身去,好半晌才幽幽道:“……罢了,你去吧。”
  *
  温向烛出宫时,宫门已经没人了。只余两辆孤零零的马车滞留在原地,他脚步微顿,想了想还是没有进将军府的马车,脚步一拐上了自家的马车,不慎忽略了朝他挤眉弄眼炽阳。
  柏简行坐在马车内,闭着眼睛像巍然不动的巨山,连呼吸都轻浅。
  温向烛:……
  “将军。”
  他话音刚落,一阵猛力便覆上他的腕,紧接着坠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
  “温向烛。”
  柏简行把脸埋入他的颈窝,吐出来的每一个尾音都在发颤。
  “温向烛。”
  “我在呢。”他抬手轻轻圈住男人的后背,故作玩笑道:“将军在叫魂吗?”
  柏简行手臂倏地收紧,似两条巨钳锢住了他的腰身:“不许说这种话。”
  温向烛沉默下来,柏简行一时也没开口。
  小小的马车里只有交错的呼吸声、和鲜红的朝服下紧密相贴的心跳。
  湿润的触感自肩头传来,洇湿了一小块衣料。温向烛错愕地抬起头来,第一眼便瞧见的便是柏简行红的可怖的眼睛。
  “……你。”他咽了咽口水,“你哭了?”
  就算加上上辈子,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柏简行掉泪。人人都道定远将军冷酷无情,活得像人形兵器,那一张俊逸的脸上好似不会出现除了“不高兴”和“我很烦”以外的任何情绪,让人敬而远之。
  温向烛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看着他这样子一时慌了神,抬手给他擦泪:“你哭什么?”
  “我又不是不回来。”
  柏简行喉结滚了滚,声音很哑:“很危险。”
  他紧紧攥住脸上那只手:“太危险了温向烛。”
  “你每次上战场也很危险,这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我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你呢?”
  温向烛不讲话了。
  柏简行低头和他额头相抵,冰冷的气息喷洒在他脸上,压制着什么剧烈的情绪般:“……我很害怕。”
  “我害怕,温向烛。”
  温向烛扯了扯嘴角,捧住他的脸和他拉开些距离,逗他道:“定远将军也有害怕的东西吗?”
  柏简行漆黑如墨的眼睛泛着血丝,刀刻霜裁的眉眼笼着沉甸甸的忧虑。
  温向烛霎时僵住。
  他后知后觉到,如果这是柏简行“哭”的表情的话,那他不是没见过,他早就看见过了。
  上辈子北方蛮族进犯柏简行出征之时,他作为群臣之首前去城墙相送。城墙下铁甲如潮,为首之人玄甲红缨,行至城外忽然勒马回首,逆光之下只见马背上的人刀削斧刻的轮廓。
  金戈折射的冷光一闪而过,恰划过他的眉梢。这一霎那,他和温向烛的视线转瞬即逝相接。
  那时柏简行也是现在这般神色,他原以为只是因战事忧愁,以为只是为北方的形势胆寒——
  “我有害怕的东西。”
  柏简行的声音飘渺,不知从何处传来:
  “我害怕你不在了。”
  第76章
  温向烛下江南这件事不出半日便闹的人尽皆知, 北宁素来有为瘟疫灾区祈福的传统,闹了疫可谓是举国注目。故而温大人要去救灾的消息上午刚传了出来,下午满京城的大街小巷都议论了起来。
  张蘅老早就得了消息, 站在府前不停眺望巷口, 见马车驶来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
  苍老的面颊上爬满了忧愁, 他紧紧握住温向烛的手:“小公子……小公子。”
  温向烛笑着拍拍他的手背, 道:“张伯, 替我收拾行李吧。”
  张蘅的泪水“唰”地就坠了出来, 他嘴唇动了动,好半晌才从喉咙间滚出一声压抑的哽咽:“欸,好。”
  在老管家眼里,温向烛还是个孩子。温府千娇百宠长大的小公子,夏日穿蝉衣冬日盖锦被, 老爷和夫人把人捧在手心犹觉不够,就连府中的下人看着他也心生怜爱。
  这么个娇气的小公子一离家便是七年, 如今再回故土却是如此危险的情景。
  张管家想着想着便觉揪心不已,边收拾边抹眼泪,恨不得把自己也塞进去跟着去。
  温向烛看着无声掉泪的老管家和顶着一双红彤彤似兔子眼睛的炽阳,半是无奈半是心软, 他哄道:“你们可要帮我把温府打理好了, 等我回来,若是生了杂草, 我可是会生气的。”
  炽阳嘴巴一撇便要哭:“大人, 我想同您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
  他抽噎着:“保护您。”
  温向烛屈指弹了下小少年的额头, 道:“好好呆在家。”
  他笑着说:“等我回来,给你捎你娘亲做的点心。”
  温向烛在朝堂身居高位,乍然离开有许多事要交代, 他挑了几个大臣拜访了一圈,又进宫去找了裴书。小皇子也难受的厉害,攥着他的衣袖不让他走,好说歹说才肯放人,给他一身锦袍都拽走了形。
  交代完后他还去拜见了陛下,一君一臣在宣政殿足足聊了大半日,温向烛抱着个木匣子离开时天色都擦黑了。他就着夜色跑了趟长秋宫,没见里面的人,只让冯高递了封手信进去便潇洒离开了。
  次日,天色蒙蒙亮温向烛便上了给宫里准备的马车,与之同行还有太医院数十位御医。一路上有不少送行的百姓,城墙上还站着许多送行的大臣,柏简行也在其列。
  定远将军昨夜在温府待了一宿,温大人现在都觉得身体被他抱的隐隐作痛。他心想着怎么从前不知这个人是这么个难磨性子,张伯炽阳小六好歹能安抚好,定远将军是最难搞的一尊大佛,昨夜他好赖话都讲尽了也不肯松手。
  今早起床的时候他还被吓了一跳,一睁眼便瞧见一双黑沉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眼眶中泛着骇人的红血色像是整夜没睡。
  思及此温向烛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素手挑起车帘露出张清绝的脸来,微微仰首向城墙上望去。
  柏简行立在城墙之上,玄色的袍角被晓风拂动,两人的视线在朦胧的晨光中相接。
  温向烛眼波微动,唇角漾起了柔和的弧度,似稀薄的雾气中倏然绽开的一抹艳色。马车外随行的护卫见状也笑了两声:“大人,您这是冲谁笑呢?”
  “城墙太高了,看不见的。”
  “无妨。”温向烛放下帘子,道:“他能看见的。”
  *
  南下的路不好走,路途遥远颠簸。温向烛只觉得自己在马车内左晃荡右晃荡,胃里的糕点都要被摇匀了,看东西都眼冒金星,难受的很。
  996看着脸色发白的人焦急地挥了挥翅膀:“大人,你怎么样?”
  温向烛虚弱地挥挥手:“我没事。”
  上回他进京赶考的时候也过了这么一遭,不过那时温府准备的马车宽敞舒适,走一程了还能选个客栈歇上一些。不似现在日夜兼程,能安心休憩的时候几乎是没有。
  嘴上说着没事的温大人靠在车壁上难受地直哼哼,整个人肉眼看见地焉巴了下去。出门前张衡给他准备的大包小包他舍了一半,什么软垫毛毯他一个没带,尽量轻装出行。连衣服他都是捡着朴素的拿,更别说那些心爱的首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