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作者:又生      更新:2025-09-09 09:19      字数:3242
  宫宴即将开始。
  林佩和陆洗在偏殿更换赐服。
  镂空的屏风透过光影。
  衣料摩擦簌簌作响。
  林佩能看到陆洗的身形轮廓。
  陆洗也能听到林佩这边收紧衣带的声音。
  蟒袍乃是皇家对大臣特殊的恩赐,大襟阔袖,袍长及足,周身以金线刺绣蟒纹,佩玉带。
  “知言,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穿蟒袍。”陆洗解释道,“接待外国使臣之时我便穿过一次,不过那次是为彰显国人风华,陛下特许我才敢穿,穿完还得归还,不算我的。”
  林佩道:“你喜欢你自己穿,何必拉上我。”
  陆洗笑了笑:“自己又看不到,不如咱们一起,我穿给你看,你穿给我看。”
  林佩道:“我懒得……”
  他抬起眼眸,撞见一位头戴七梁冠、英姿勃发、器宇轩昂的美男子朝自己走来。
  “就一回。”陆洗平张双臂,笑着道,“你既知道我这人爱慕虚荣,就陪我这一回。”
  *
  两人更衣完毕,正赶上奉天殿赐宴。
  宫宴的座位分为上、中、下三等。
  殿内摆二十上桌,殿廊摆一百中桌、阶下摆三百下桌,参宴之人的姓名和职位均贴注于席端。
  菜品大抵有果子五盘、烧炸五盘、凤鸡、双棒子骨、菜四色、汤三品、马牛羊胙肉饭、酒五盅,也分为上、中、下三等,式样各不同。
  庆乐响,舞狮跃动。
  朱昱修道:“卿家竭诚尽节,特赐御酒宴席,以示朕之厚爱。”
  群臣行礼后入座:“蒙陛下赐宴,臣等不胜荣幸,谨陪圣驾。”
  第29章 正旦宫宴(下)
  琉璃宫灯照着满面红光。
  群臣觥筹交错, 或是分享朝野趣闻,或是商量儿女亲事,其乐融融。
  今年不同以往, 董嫣退至谨身殿与内眷命妇同乐, 前殿的主位只剩下朱昱修一个人。朱昱修毕竟还小, 不知人情世故, 只能自己玩,所以御座左右的两件蟒袍便是格外的引人注目。
  酒过三巡,到了行令的时候。
  笙箫琵琶合奏出欢快的曲调。
  宫人撤走大菜, 给各桌换按酒四品, 摆上成套斗彩鸡缸杯。
  太禧白的醇香登时飘散开来。
  杜溪亭主动请缨:“陛下,臣提议击鼓传花, 臣来做酒纠。”
  方时镜叹笑道:“杜尚书年年抢礼部的活儿,方某人懒得跟你争座次,可今年毕竟是兴和元年, 你要开此例,还得问问光禄寺答不答应。”
  光禄寺卿谦让。
  朱昱修道:“好,就由杜尚书击鼓开令。”
  杜溪亭道:“谢陛下!”
  行酒令这一环节素来是翰林院、礼部和吏部的阵地, 当然也有嗜酒之人趁机大喝, 不在话下。
  杜溪亭走到鼓前, 背对众人,举起棒槌。
  “恰巧我这里有花。”林佩拿出袖中那一朵藏了半天的山茶,“就从我开始传。”
  陆洗转过身,看向坐在他后面的宋轶。
  宋轶道:“大人有何吩咐?”
  陆洗道:“听说你酒量很好。”
  宋轶放下筷子, 擦了擦嘴:“大人你放心,我先吃这几口,待会儿替你挡酒。”
  陆洗笑道:“没出息的样子。”
  咚, 咚,咚。
  鼓响,场面顿时欢腾。
  一点殷色在丝袖之间起伏。
  鼓声停时,花落谁家谁就要当场写诗作词,实在作不出来的,也当自罚三杯。
  方时镜最守规矩,接花时不躲不闪,递花时不抛不扔,如此欲迎还拒自然中了好几次,可他才思泉涌逸兴云飞,一连好几篇佳作,酒已温凉仍未见其动一口。
  贺之夏提前在家中做好了小纸条,此时手里抓着一把松子杏仁,与旁人谈笑自若。
  董颢也中了一次,吟哦许久总算作出一首中规中矩的五言,勉强过关。
  于染捋着胡须,微笑眯眼,实则一等鼓声响就借故往殿外跑,只为免去罚酒。
  尧恩则每年都作差不多的词,只改几个字,被人揪住就笑一笑,也不争辩,大方喝罚酒。
  鼓声初如闷雷滚动,而后越来越快,如雨点落荷塘激起圈圈涟漪。
  转眼间花又转一圈到陆洗手中。
  陆洗正要传递给下家,偏偏就在这时,花蒂断开了。
  陆洗:“……”
  他连花带瓣统统拢进手中,迅速往对面抛去。
  鼓声停。
  林佩坐着未动,只是睫毛扇了一下。
  花瓣在面前漫天飞落。
  哄堂大笑。
  杜溪亭回过身,见是林佩和陆洗之间起纠纷,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地要判案。
  “杜尚书。”陆洗反应极快,没等案子开审就喊起冤,“花已离手,该是他的。”
  “抛过来的,不算。”林佩把手拢在袖中,“从未见击鼓传花是用抛的。”
  “怎么不算?”陆洗起身,往前走了两步,“你现在把它捡起来,就算。”
  林佩抬起脸,眸中染上几分愠色。
  宴席之间笑得更欢,众人各执说辞,争着做判官。
  “诸君静听我说。”杜溪亭想了想,义正言辞道,“抛花肯定是不合规矩,但鼓声停时花已在林相的桌上,如此,但看林相愿不愿意捡,不捡还得算陆相的,捡了才是他的。”
  林佩仍盯住陆洗不放。
  两人之间的交流无声胜有声。
  陆洗见林佩这般看自己,渐渐收起眼底的玩世不恭,流露出温柔的情意。
  林佩笑了一声,错开目光:“定北侯喝不得酒吧?”
  陆洗道:“是,酒量不好。”
  林佩道:“也不会写五绝七律吧?”
  陆洗道:“是,才情不高。”
  林佩道:“那我不捡,你岂不是很难看?”
  陆洗深吸口气,笑道:“是啊,已经很下不来台了。”
  就在众人都以为陆洗在劫难逃之时,一只手从袖中探出,修长的手指拾起了茶花瓣。
  林佩把花瓣拿到面前,吹了口气,拂去酒污。
  在场无不惊叹。
  倒不是因为林佩饶过了陆洗,而是因为林佩自从进入中书省已近十年没有写过诗词。
  “如此说来,我等还得感谢陆相。”杜溪亭笑道,“是陆相请回了碧渊居士。”
  宫人端上笔墨。
  林佩道:“老杜,出个题。”
  杜溪亭道:“唉,能有什么题,得是——正旦春回紫禁中。”
  方时镜道:“这个开头本朝不说一百篇也得有几十篇,你别为难林相。”
  说话之间,林佩饮尽杯中酒水,提笔落墨。
  正旦春回紫禁中,
  金池香兽跃云彤。
  万方来贺皆欢踊,
  一曲高歌报圣躬。
  凤管龙笙曲未尽,
  红梅开处瑞意浓。
  永熙天韵恩殊满,
  兴和坤宁芳华琼。
  诗作在应制格式之内,不生僻不取巧,像壶中倒出的一段茶水,落入玉杯是正好。
  满堂喝彩。
  “写得好。”方时镜点了点头,品评道,“好诗。”
  在场之人赞不绝口。
  “陆某人还是头一回见识碧渊居士的文采。”陆洗行了一礼,“意难忘,意难忘。”
  “别光嘴上说。”林佩浅笑,“这还有好多花瓣散着,你来捡。”
  陆洗应是,一片片捡起剩余的花瓣,按规矩交还给酒纠,才算息事宁人。
  行酒令到此告一段路。
  *
  午时至申时,游园听戏,君臣同乐。
  春和园景色秀丽,层次丰富,分布着一座大戏楼、一条流水、五座亭阁和几片假山。
  在这一个时辰内,臣子及其内眷的行动较为自由,可以到戏楼听戏,也可以林间散步,各色娱乐活动如作画、抚琴、投壶、射柳应有尽有。
  林佩走在石子路上,尽量不打扰别人家儿女相亲,悄声来到假山。
  假山的另一头有个人影。
  只见这人手里拿着一块石头,缓慢小心地将其放在已有三尺高的石堆上。
  石堆没有泥砌,是徒手用石块叠起来的,一处错位便会使上下失去平衡。
  叠石之人须得审时度势、精密算计、巧夺时机,方能成功。
  这人正是留京听用的从二品官员李良夜。
  林佩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片,放手心掂量着,静看李良夜把石头叠得越来越高。
  他自然不会因为一首诗词受到吹捧而忘乎所以,为恢复永熙初年的盛世气象,定下无眼双活的局面之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调整赋税,第一步便是地方试行。
  他参考的是历朝历代的史料,但毕竟没有真正到过地方,所以需要一双替他洞察情形的眼睛。
  李良夜就有一双雪亮的眼睛。
  林佩想清楚要说的话,走上前去。
  李良夜躬身行礼:“林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