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作者:
又生 更新:2025-09-09 09:20 字数:3259
光禄寺卿擦了擦汗,支吾道:“买了一百只豹子、一千只鹿、三千只山羊。”
方时镜道:“买来养在哪儿了?”
光禄寺卿道:“还没有买齐。”
方时镜不听那么多说词,迈开步子往后院走。
园子里空空如也,唯有两只秃毛公鸡在啄米。
方时镜冷笑:“你拿两只秃毛公鸡糊弄我就罢了,要不要我这会儿把右相也叫来,让他看看你们都是怎么办差的?他可是个精明人,账算得细着呢,不比我这个酸臭腐儒。”
光禄寺卿道:“大人说笑了,下官一定加紧采购,及时补充。”
方时镜道:“我如果是你,就说猎物已经放进猎场林子里,找不回来了。”
光禄寺卿楞了一下,笑容越发尬尴。
方时镜往回走,看见十几名身穿青袍的从官站在廊下。
光禄寺卿道:“他们都是下官精心挑选出来的口齿伶俐之人,负责与都督府沟通行程。”
方时镜打量一眼,道:“送个信,我看不需要口齿伶俐。”
光禄寺卿道:“大人又说笑了,五军都督府可没一个好得罪的,要是安排出了差池,即使一席之差,被哪位将军告了一状,恐怕不止是下官,大人你也不好受。”
方时镜道:“别扯那么远,你叫他们几个过来,我要训话。”
十几名从官走到堂上,站得整整齐齐。
“你们都听了。”方时镜道,“我平时虽忙于著书立说,但若连今日这点蝇营狗苟的事都不清楚,就坐不到礼部尚书的位置,我还要倚老卖老告诉你们一个道理,为官之道,七品到五品的确是人情世故,五品到三品也的确是身家背景,但到三品以上,靠的还是……”
众人听得入神,训话却夏然而止。
“算了。”方时镜道,“春蒐之前如果我看不到一百只豹子、一千只鹿、三千只山羊,你们就不要想三品了,也不要想五品,可能就是连七品都保不住。”
众人一听,脸色唰地发白,纷纷求饶。
光禄寺卿看不下去,也拱手求道:“方尚书啊,下官等夹在中间,实在是不好做,求你给指一条明路。”
方时镜道:“按规矩办事才是明路。”
光禄寺卿道:“是,是,只是春蒐在即,为了不耽误时间,具体应该如何呢?”
方时镜道:“还要我教你吗,让这十几个口齿伶俐的去干老实人的活儿,数数到底有几只豹子、几只鹿、几只山羊,再换一批老实人去五军都督府送信。”
光禄寺卿道:“下官明白了,下官谨记。”
方时镜找到一个水缸,舀水洗了手,擦干就走。
*
——“这秃毛老仙鹤!”
弓弦震响,箭矢穿杨而过。
陆洗放下弓,打马绕到树后,远远望着城郭。
郊外田野披上了一层嫩绿。
“大人,你已经练得差不多了。”宋轶从五十步之外抱着一把羽箭跑回来,喘气道,“有梁先生为你打造的神弓,场上一定能中,我们回去吧。”
陆洗道:“刚才飞逸来过,你没看见?”
宋轶叫苦:“他轻功了得,应该让他捡箭,别折磨我啊。”
陆洗道:“方时镜今早到光禄寺,把我们想派去联络五军都督府的人全给撤下了。”
宋轶晃了晃神,手不自觉地松开。
羽箭哗地掉落一地。
陆洗道:“怎么?”
宋轶道:“方时镜掐得真准,但凡他晚一步,我们就搭上线了。”
陆洗道:“他是寒门出身,你既提起他,就不能只看他古案青灯著文章,也要看他如何在十年党争中独善其身,看他如何穿过腥风血雨不弄脏羽毛,他的厉害之处在于审时度势。”
宋轶道:“是。”
陆洗道:“但第一个看出这笔钱真实去向的人不是他。”
宋轶顿了顿,抬起头:“是林相。”
“我和林知言彼此太了解。”陆洗一笑,纵马向前,“眼下是有点儿麻烦。”
宋轶道:“近来除了春蒐,好像没有更合适的理由接触五军都督府,大人打算如何破局?”
“欲破从速。”陆洗扬鞭策马,决然道,“我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
二月上旬,春蒐如期在京郊止马岭举行。
初春的止马岭,山峦起伏,林子错落,草皮初现浅青颜色。
清晨,雾气如白纱在林间缭绕,偶尔有几声鸟鸣。
原野上的几只野鹿啃食着嫩草,突然抬头张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样。
五面军旗在浓雾之中悄然出现。
中军黄色旗帜猎猎作响。
泰昌郡王朱迟骑一匹黝黑健壮的白蹄乌,身披织金蟒纹缎面战袍,头戴镶青金石凤翅盔,腰佩鎏金蟠龙刀,肩背铁胎硬弓。他的身后三十名士兵整齐列队,皆备良弓劲弩。
左军的绿色军旗与右军的蓝色军旗并列前行。
左军主将章慎身披罗袍罩甲,右军主将邱祥穿金漆山文甲。
章慎笑道:“邱将军,今日左右丞相都要来观猎,你若再只打兔子和山鸡,可没脸见人。”
邱祥脸色一沉,立刻反唇相讥:“章将军还是操心自己吧,别又像去年那样,争不到名次,反折了几匹马。”
前军紫色军旗下,前军都督明轩牵着枣红马往前走,他的手中握着一卷兵书,目光平静,似乎对猎物并不在意,只是偶尔抬头望向观景台。
后军正红军旗压阵而来。后军老将秦招骑在枣红马上,走得不急不缓。他身后一名方脸长须、剑眉圆目的中年男子乃是闻远。
太阳升起,雾气渐渐散去,观景台上的景象清晰起来。
第51章 春蒐(中)
朱昱修坐在高台上, 身穿明黄色龙袍,头戴金冠,背后是一扇玉石雕花屏风。
御座左右摆着两张案台, 左边坐着林佩, 右边那张空着。兵部、礼部、鸿胪寺、光禄寺等五十余名官员坐在侧后方陪同。
“陛下, 中军气势如虹。”众臣感叹道, “泰昌郡王气度不凡。”
朱昱修点了点头,视线转向左边:“林相,从前春蒐你是不来的, 今日怎么来了?”
林佩也收回目光, 欠身道:“臣从前不来是守着中书省不涉五军都督府内务的规矩,但听闻今年止马岭的春景格外好, 竟把陆大人都引来了,那臣也破例想来看看。”
朱昱修道:“朕这么问没有别的意思,是怕你在外面吹了风回去又咳嗽。”
林佩道:“谢陛下关心, 臣不要紧。”
朱昱修指了指右边的空座位:“你猜陆相去哪儿了?”
林佩看一眼,摇头道:“臣不知道。”
朱昱修笑起来:“他不守规矩,朕罚他耍个把戏给你看看。”
正说着, 场下一声马嘶。
鼓声起。
一骑白马踏过河水飞驰而来。
马上之人身披锦袍, 手持流云雕纹开元弓, 肩背鸣镝,正是陆洗。
黄沙扬起,鼓点如雨。
陆洗打马从五军阵前跑过,一拉缰绳, 回头大声道:“春天万物生发,一应猎物当以活捉为上,射伤为中, 杀死为下。陆某不精武艺,谨以此箭祝各位将军旗开得胜,不负圣恩。”
林佩放在膝前的手紧了紧。
箭矢如流星飞过,正中百步外的靶心。
场中顿时响起一片喝彩。
陆洗收起弓箭,与五军将领一同向观景台行礼。
朱昱修的眼中闪过兴奋。
狩猎正式开始,五支队伍如离弦之箭,四散而去。
黄旗深入山林,直取岭沟,在朱迟的带领之下,队伍士气高涨,行动迅捷,很快消失在视野之中。
蓝旗、绿旗兵分多路,在广袤平野上各自围出一片场地。章慎和邱祥指挥有方,黄尘弥漫之中只听风劲角弓鸣,兵士驰骋,猎圈渐渐缩小,鹿群尽在掌控。
紫旗选择沿河区域作为猎场,明轩以静制动,让士兵卸甲披草,布置陷阱,待野鹿、山猪到河边饮水,便出其不意将其捕获。
红旗所经之处乃是一个葫芦口,但见老将秦招远远望着山林,并不急于开猎。
观景台上一切风云尽收眼底。
陆洗换回公服,在林佩对面坐下。
他叫了林佩一声,见林佩装聋子不理自己,笑笑,侧过身继续观猎。
今日的止马岭并不只是猎场,而是北方的江山,他要看的也不仅仅是骑术和射术,而是在这过程中各军将领所展现出来的性格与决策力。
一个时辰过去,各军打得的猎物陆续送回营地。
朱昱修道:“现在看来还是前军打的猎物最多。”
十四岁的少年看得心痒手也痒,恨不能自己也上场,但就在他这句话说出不久,前军送回的猎物渐渐变少。
突然,围观臣民一片惊呼,只见卫队从中军运送回一只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