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作者:又生      更新:2025-09-09 09:20      字数:3276
  尧恩看向林佩,点了点头。
  贺之夏道:“两位丞相认为这件事和军火案有关系?”
  ——“一定有关。”
  林佩和陆洗异口同声。
  众人一惊。
  陆洗道:“这伙人现在平北府大狱关押,由张济良看着,但他们的头儿自尽了,只能审出事情是他们做的,审不出何人指使。”
  林佩想了想,道:“你方才说,这伙人曾与当地名士交流诗词文章?”
  陆洗道:“这既是掩人耳目的办法,也是刺探消息的渠道,文人在学府诗社相交,不会对彼此有很强的戒心,而这些人之中又不乏有与官府关系紧密的,就容易泄露机密。”
  林佩道:“文人相交讲究学派,他们自称是何人门下弟子?”
  陆洗道:“何人不清楚,但他们都谈论过一句诗——月照孤枕难成梦,心随征人去不归。”
  “是闺怨诗,又是齐东来的……”温迎捏着下巴思考。
  忽地他眼中一亮:“大人,会不会是研究澄心学的那帮人?”
  林佩嗯了一声,道:“明德会。”
  闺怨诗不是真写深闺女子的哀怨,而是前朝文人借女子的视角,暗讽君王不贤时局昏暗,表达自己怀才不遇的一种题材。
  林佩和温迎由此推断这伙人很可能来自齐东文社明德会。
  “明德会的社主叫洪玄,一直有些怪异言论,但因为他没有犯法,在齐东文人之中又略有名望,朝廷便没有干涉。”林佩道,“余青,这条线索我来查。”
  陆洗道:“如此就太好了,现在我详细说军火案,如有偏差,请尧尚书随时更正。”
  尧恩道:“你说吧。”
  陆洗道:“结合地方情形,我想出了三条路线,其一,对容易再次被盗的仓库严加布控,具体的,是位于河边又背靠深山的,用于中转物料的进出频繁的小仓库。”
  董颢拿起石头,在沙盘上标记出仓库的具体位置。
  晋北有六座,平北有八座,辽北有五座。
  “其二,主动搜寻他们制造火器的地方。”陆洗插上旗子,“具体的,是位于边陲市镇的冶铁署、伐木场附近的民间废弃作坊,西边是哈密沿线,东边是广宁沿线。”
  目标逐渐明晰,沿着疆界共有二十六城。
  尧恩道:“目前抓获的这几起都是因为货物过重过大引起门吏注意,在通关时被检查出来的,不清楚他们之前有没有分小批次偷运,运了多少。”
  林佩问道:“他们怎么就能轻易通关呢?”
  尧恩道:“一个是把军火压在箱底,表面铺些茅草遮盖,二个地方镖行和门吏熟悉,打点之后就放行也是有的。”
  陆洗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条线,查镖行,追买主和卖主。”
  尧恩道:“那帮人口风很紧,审了快一个月,只字不提上峰。”
  陆洗道:“他们有他们的行规,我们有我们的策令。”
  尧恩道:“是什么意思?”
  陆洗道:“货物出入关卡必经检查,宽严这把尺在我们手中,我们增派人手针对他们,有事克扣,没事也刁难,把整个池子的水抽干,逼他们自己把知情人交到岸上来。”
  三条路线拨开了笼罩着北方的迷雾。
  林佩听陆洗说完应对策略,尽管还在生气,心中不由又生出钦佩之情。
  陆洗这人,要么不接事,若是接了事则事必成。
  “以上三条,光凭布政使司是不够的,需要刑部清吏司去函按察使司,需要兵部调令下达都司。”陆洗点名道,“尧尚书,贺尚书,秦将军,破这个案子需要你们一起出力。”
  堂上气氛微变。
  几人神色各异。
  秦招先发问:“陆相,你不提我还不敢说,这些仓库都是什么时候建的,转运军用物料,为何我这个后军都督闻所未闻呢?该不会是工部为克扣军饷私自建的窝点吧?”
  董颢板下脸:“秦招,两位丞相为破此案不计前嫌,你还问这些话做什么?!”
  秦招道:“董尚书不要偷梁换柱。”
  陆洗道:“秦老将军问得好,这些仓库有的确实不该建,包括这起军火案的发生也都是我的责任,事后我会亲自处理,绝不推卸,给天下一个交代。”
  董颢皱眉,转身看向陆洗。
  陆洗视而不见,目光坚定:“现在,陆某人只有一个诉求,就是请大家相信我,相信工部和平北、辽北二省的地方官员,我们齐心协力,定能铲除奸贼。”
  闻远抱拳道:“来去明白,陆相真丈夫也。”
  贺之夏道:“林相你看呢,所说这三条线可行吗?”
  尧恩也没有发话,只等林佩的意思。
  林佩瞭向前方。
  风吹枝摇,堂外飘过点点柳絮。
  林佩缓缓吸一口气,做出决定。
  “阜国地大物博,不说三百支火铳,就是三千支三万支都造得出来。”林佩道,“但,似这种挑衅朝廷的行为坚决不能姑息。我们可以有不同的政见,但绝不可以被敌人利用然后互相消磨,若那样,四面八方的敌人一定会闻着味扑来撕咬,国家的气数也就尽了。”
  众人深受感动,再无异议。
  “知言。”陆洗道,“只要你在,阜国的气数就尽不了。”
  林佩道:“用不着当众恭维。”
  陆洗道:“你的确说得好,这个案子不仅要查,而且要彻底地查,声势浩大地查,查得他们无处遁形,查得他们心神俱灭,我看可以由尧尚书暂时兼任晋北、平北、辽北三省巡抚专办此案,我和董尚书与地方三司官员打好招呼,全力配合。”
  林佩点头,嘱咐尧恩道:“事出有因,陆大人对北方形势的了解比我深,你这次出任巡抚,凡事可以直接与他通信,不必经过我。”
  尧恩领命。
  面对这起突发案件,两位丞相搁置争议,在半天之内定下应对之策,为各部院立了榜样。
  *
  傍晚,凉风徐徐穿过后廊,携来一丝兰花香气。
  林佩和温迎坐在藤架边对弈。
  陆洗站在廊下看。
  他不懂棋,只是觉得下棋的人很有风骨,哪怕无情也不影响风骨。
  “陆大人。”林佩道,“在那儿站着不累吗?”
  陆洗近前问候:“这些天你过得好吗?”
  林佩道:“凑合。”
  陆洗道:“你也问问我。”
  林佩道:“问什么?”
  陆洗道:“问我过得好不好。”
  林佩道:“你过得好吗?”
  陆洗等这一手下完,说道:“愿借清风传吾意,莫教情丝化云烟。”
  “……”温迎自觉起身,“陆相,你坐这儿。下官还得找宋参议对一遍公函。”
  陆洗坐下,抱起在旁边徘徊许久的妞儿。
  林佩欠了欠身,抓起棋子,一颗一颗地洒进手心。
  两个人好几天没说话,其实心里都有些歉疚。
  “知言,朝会上我说的那些是气话,也是酸话。”陆洗道,“人嘛,总是想要自己没有的东西,实在得不着的才会说东西有瑕疵。”
  林佩一笑,眸中流光。
  陆洗道:“怎么?”
  林佩道:“按说我也还算明白人,到底不如你收放自如。你想伤人,人就心痛如割,可你一说好听的来哄人,人又心醉神迷。”
  陆洗把妞儿放到腿上,给它抚顺毛发:“对不起,不该对你说那些话,任何时候都不该。”
  林佩道:“公归公,私归私,我不计较,你也不要计较。”
  一颗棋子落于棋盘,转溜几圈,摇晃着停下。
  林佩伸手去拾。
  陆洗也伸了手。
  两个人的手相碰,又同时后撤。
  林佩轻咳了咳,收起眼底的情绪。
  他知道那时两个人说的都是气话,事后想一想其实算不上深仇大恨,之所以会被刺痛,大抵也是因为他对陆洗有着和别人不同的情感。
  陆洗看着林佩,暗中刺挠了一下妞儿。
  ——“喵?!”
  妞儿炸毛跳到中间。
  琉璃子儿蹦得满地都是,黑的,白的,像玉珠洒落。
  林佩道:“余青,你没事真该管管它,越来越不像话了。”
  妞儿回头瞅了一眼主人,哼哼唧唧地跑开。
  陆洗笑了笑,俯身捡棋子。
  林佩也挽起衣袖帮忙捡。
  柳絮纷飞。
  余晖染白墙。
  捡着捡着,他们来到墙角草木丛生的地方。
  陆洗回头,拉一拉林佩的胳膊:“别找得那么仔细,留几颗。”
  林佩道:“是何道理?”
  正说着,被陆洗扶住双肩,按到墙边。
  “留几颗。”陆洗将二人的衣襟松开些,交颈吻过他耳后的发肤,“下回再来捡。”
  林佩颤了一下,扶住身后墙垣。
  即便他知道朝会上的争吵都只是出于公心,私底下仍觉得应该等风波平息再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