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作者:
又生 更新:2025-09-09 10:36 字数:3333
众人纷纷赞叹。
宋轶拿出两封介绍信。
第一封是把陈九介绍往湖广布政使处,负责淮安仓段漕银汇兑;
第二封是把苏点眉介绍往浙东织染局林倜处,承接明年的十万匹丝绸。
金蝉脱壳这一招他们已经用得很娴熟。
宋轶道:“二位换个商号,东山再起便是。”
陈九不疑有它,正要收信,突然被一旁的苏点眉拉住。
苏点眉举起信纸抖了抖:“可是大人,这回怎么没写飞蓟堂的股?”
陈九一醒,连忙拿玻璃片来看字,才发现这回纸上的确没有写飞蓟堂的抽成。
“大人,不立字据不存票根,说句不好听的,这就是把铺面白送给我们,万万使不得。”陈九摇头,“我们虽是商人,但也知恩图报,不做负心的鬼。”
陆洗示意几人坐下:“你们为我坐过牢,如果一直和飞蓟堂扯着关系,以后的生意就不好做,记着这是你们应得的好处,一定要拿去。”
陈九闻言,顿时泪目。
苏点眉捏紧信纸,一边笑,一边湿了眼眶:“大人,你永远是我们的恩人。”
“有句俗话说得好,金银散,人心聚。”陆洗笑道,“往后只要你们的商队、船队、马队纵横四海,陆某的气运就纵横四海。”
钱掌柜在一旁和颜悦色地擦着柜上的金貔貅。
“叫大家来这里,其实还有一层意思。”陆洗张开双臂,扬一下衣袖,“我今出了凤阁,又将去北直隶谋事,若有一天刑部奉旨严查飞蓟堂,老实说,我没有能力再护大家周全。”
冷先生站起来:“只要飞蓟堂在一日,杏林春就交一日的账目,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陆洗笑道:“要留就别吭声,说大话只会吓着想走的人。”
冷先生低头咳了咳,退到旁边。
马掌柜、严掌柜等人面面相觑,不作声。
陆洗鼓三下掌。
钱掌柜放下布,弯腰从身后搬出一个铜盆。
众人揉了揉眼睛,议论不止。
铜盆里一卷一卷堆放的是当年各商号与飞蓟堂签的票据、契约、协议文书。
陆洗道:“我从不说虚话,你们现在退出,我给安排去处,往后你们有麻烦回头找我,我也尽力替你们解难,但若像冷先生硬要跟我,来日白刃架在脖子上,我管不了。”
此话一出,长桌旁围坐的人都变了脸色。
马掌柜与严掌柜悄声嘀咕几句,像是做出某种决定,上前给陆洗磕头。
“陆大人。”马掌柜伏在地上,“小人……一辈子会记着你的恩情。”
陆洗笑了笑,了然道:“去那盆里把你们的东西领走吧。”
马掌柜道:“没有这个道理,我们把本金和利息都交给飞蓟堂公中之后再来领。”
陆洗道:“那也行,起来吧。”
马掌柜和严掌柜离去之后,一些人跟着离席。
长桌渐渐空出半数座位。
钱掌柜开门送客,回来把铜盆交给宋轶,再次关门。
陆洗看着留下的人,岔开腿,大呼一声道:“上菜!”
钱掌柜笑道:“好嘞!”
陆洗道:“快,留下的才能吃好的。”
热菜上桌。
鹿筋透明如珀,鳗肉皎白如雪,蘸上姜醋汁和腐乳酱,香味飘满大堂。
冷先生拿起筷子:“就是白刃架在脖子上,我也要多吃几口扬州菜。”
众人说说笑笑,一时热闹起来。
有人轻敲瓷盏,称赞这几道菜做得好,似把三九天的寒气都逼出去了。
钱掌柜忽来兴致:“若是今日陆大人能在此题诗,一味斋便是蓬荜生辉啊。”
陆洗道:“题什么诗,陆某人和你们一样,识字是为了把账本看明白,写字是为了能和官署衙门打交道,读书那是为了能和那些自诩清高的上流之人争短长。”
众人起哄。
苏点眉、陈九和冷先生跟着劝。
宋轶道:“大人,你就勉为其难作一首吧。”
陆洗会心一笑,在众人瞩目之下举杯:“好,字字实心,不是诗也是诗,与诸君共勉。”
世间诸事须黄金,
黄金不多事不成。
与其空谈青云志,
不如自挣万两钱!
第71章 迁都(三)
酒宴散场已近黄昏。
陆洗没怎么吃也没怎么喝, 倒是宋轶喝得半醉半醒,说想见沈沅沅。
陆洗便陪宋轶从一味斋后门的小巷往江月楼走。
巷子又窄又长,白墙长着斑驳青苔。
宋轶忽然听到一缕琵琶声, 仰头望那扇半掩的雕花木窗出神。
“大人。”宋轶道, “属下不明白, 为何你要放他们走。”
陆洗一顿, 叉起腰:“因为我是圣人。”
宋轶苦笑:“你肯定不是圣人。”
陆洗道:“我不是圣人,但他们是商人。”
宋轶道:“商人重利。”
陆洗道:“过去我分管工商,能居中调度还算是个对他们有用的人, 可现在我管不到他们, 他们又已做大,完全可以自己招揽生意, 留在飞蓟堂反而有风险,这就是事实。”
宋轶道:“事实归事实,大人过去的确有恩于他们。”
陆洗拍一拍墙, 揭去几片苔藓:“现在放走他们,他们念的是恩,将来或许还会报答, 可若不顾事实要他们追随我一辈子, 那天大的恩情都会熬成怨念, 反噬于我。”
宋轶闭上眼,叹服道:“大人的眼界总是在我之上。”
暮色渐沉。
陆洗把宋轶交到江月楼的姑娘们那里,仁至义尽地付了银票,才回头乘轿。
南淮河上的画舫次第亮起灯笼, 将水面染成一片绯红。
*
陆洗修剪完飞蓟堂的枝叶,入宫向朱昱修请奏离京,隔日出发, 昼夜兼程于正月初抵达北京,主持北方军事。
城郊朔风如刀,枯枝被刮得簌簌作响。
两骑并辔而来。
马蹄踏碎积雪表层的冰壳发出破裂声。
陆洗勒住缰绳,抬手拂去狐裘上落的雪花。
闻远身披甲衣,外罩一件靛青战袍,马鞍旁悬着一柄乌木长弓。
“子渊,宣府大营十万大军归你调遣,营地去年已建造过半,等河水解冻继续施工定能在秋防之前完成。”陆洗望向远处蜿蜒的山径,笑道,“如何,我说的话算不算话。”
闻远仰面接雪,长舒一口气:“与陆大人交往如饮美酒令人沉醉。”
二人同时翻身下马。
去岁,闻远把陆洗为实现北防大业而付出的努力看在眼中,虽未曾明言,心已为之折服。
而那日朝堂之上,陆洗见闻远力排众议站出来为自己挡箭,也铭记心中,愈发敬佩。
闻远取下皮囊,拔开塞子。
花雕香气混着热气在寒风中弥散。
他们眼前之景只是一片茫茫白雪,耳边回荡着的却是鼓角争鸣。
后军都督府经过兼收并蓄大幅增强了北疆防线的军力。
西东两面,晋北张斌领四万人守凉州卫,辽北李虢领三万人守广宁卫;
北直隶境内,宣府大营预征新兵六万,合原平北卫所军力共计十万,以闻远为主将,董成为副将,据守独石、大同两条要道;
后方的河中卫亦驻军两万,由秦招带领,随时可以应援前线。
饮下几口酒,闻远的面色回暖。
“子渊,边走边说。”陆洗转身走向一处稍高的土坡,“我朝迁都,鞑靼势必已经得到消息,为防他们趁机骚扰边境,你有何良策?”
闻远道:“宣府大营的军士正需要机会历练,如果陆相肯信我,我建议派出几股骑兵主动打几场小仗,一是出其不意,二是报军火案之仇,三是为定都大典献贺礼。”
陆洗笑道:“将军之言正合我意。”
闻远道:“但听你的语气,还有别的心事。”
远处一声鸦啼。
陆洗思忖片刻,开口道:“是啊,宣府大营兵源充足,粮饷也应能及时运到,别的都不担心,我想问的是秦老将军的事。”
事无完美,局面虽已稳定,军报传到北直隶,老将军秦招自调令下达后便一直称病不出,把河中卫所有的事务都交给副将代行。
陆洗今日找闻远便是商量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一向注重用人,要用就要用到实处。他把秦招放在这个位置,首先是相信林佩说此人沉稳老练,其次是春蒐见面之时他已做出判断——只要把结解开,此人终可为己所用。
闻远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随手折断:“秦家世代镇守边关,秦老将军年轻时也是敢打敢拼的猛将,之所以这样还得说到永熙十七年土木堡兵败。”
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
闻远的声音低沉下去:\“当时他还在右军帐下,他的长子秦骁跟着前锋部队去进攻,被围在三十里外的野狐岭,正是这时鞑靼骑兵奇袭土木堡,左军迟迟不援,城中百姓危在旦夕,秦招若分兵去救秦骁,右军大营必溃,若留下,尚能多保三个村落,两百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