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作者:
又生 更新:2025-09-09 10:36 字数:3275
纱幔在河风中飞扬,如万千流言在人群中飘散。
陆洗眼神一凛:“回来。”
宋轶道:“怎么大人?”
陆洗把扇子合起:“我还是就在官船上见他吧,你去把董尚书和于尚书叫来,工部、户部的几位侍郎也一并来。”
午时,甲板上清出空地。
陆洗坐在船首,左右两边的交椅上坐着董颢、于染和几位从官。
不久,方时镜、杜溪亭闻讯赶来。
温迎领中书省、礼部和吏部的人登到二楼凭栏观望。
三个箱子被抬上甲板,一开盖散发出春笋的新鲜气味。
冯盈是个圆滑的人,一张脸长得也很圆润。
他堆笑道:“陆大人,下官听说林相病中想吃笋,特意让快马往返南方,送来了刚挖出来的雨花脆琅。一点心意,不成孝敬。”
陆洗歪过身子,用折扇指向河道:“那两百艘船装的全是春笋吗?”
冯盈愣住。
陆洗忽然冷下脸:“谁让你擅自征用民船的?”
冯盈结巴道:“大,大人,卑职请示过朝廷,是,是林相……”
陆洗道:“是林相指名道姓让你征调民船给他送春笋的?”
冯盈看向左右两边。
董颢耷拉下眼皮,脑袋一颠一颠的,竟是在打盹。
于染咳嗽一声,拍董颢的肩膀道:“董尚书,工部上过这道奏没?”
董颢道:“啊,好像上过,当时说是为迁都途中的各项劳务,但因林相不同意,工部就没敢下令实施。”
于染道:“户部也没批过这样的账。”
事情三言两语就说清了,没有上级官员出面揽责,是冯盈一人擅作主张滥用职权。
冯盈吃了个哑巴亏,垂下头,自认倒霉。
陆洗道:“冯盈,你假借迁都之名,行私运货物之实,可知是什么罪?”
冯盈跪下,连连拱手求饶:“陆大人,卑职知道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陆洗斥道:“还想有下回?来人,把他的官袍扒了,鞭笞八十!”
冯盈当场被几个侍卫绑到桅杆。
皮鞭打在肥胖的**上,啪,啪,留下又细又深的血痕。
鸟在天空中盘旋。
血顺着桅杆流到甲板上,染红木板。
周围的嘈杂声逐渐减弱。
众人缄口。
最终,冯盈被打得晕厥过去,抬下官船。
陆洗动的是私刑,然而路途之中事从权宜,无论是坐在一旁的工部、户部的官员,还是站在楼上观望的中书省、礼部、吏部的官员,都对这样的处理结果没有异议。
一场危机就此化解。
傍晚时分,暮色渐沉。
陆洗乘一叶小舟,缓缓靠向岸边停泊的乌篷船。
船身轻晃,他撩开帘子弯腰入舱。
董颢和于染已在此等候多时。
陆洗道:“冯盈受委屈了,人现在怎么样?”
“他皮厚,养十天半月的就行,给他请了医官,开了药,也发了抚恤。”董颢神色稍缓,“他事后反省,自知犯下大错,还一直说感谢朝廷宽宥处理。”
于染闻言嗤笑:“平时挺能藏事的一个人,这回竟然也猪油蒙了心。”
陆洗撩袍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眼皮未抬:“先别说他,你们二位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反复给河道清淤,一个欺上瞒下乱做账,别打量我不知情。”
舱内一时静默,只听得河水轻拍船身。
董颢苦笑,抬手揉了揉眉心:“说到这里,我和于尚书有一肚子苦水。”
于染道:“是啊,为政清明固然好,但有时管得实在太严,等于不让人做事。”
董颢道:“余青,林相的品格是值得尊敬,但凡事都有个度,我看你也没有必要刻意对他献殷勤吧,到了平北,有太后……”
陆洗唇角微扬,眼底却无笑意:“你们以为我这些天是无事献殷勤吗?”
董颢和于染对视一眼。
陆洗放下茶杯:“你们怎么不想想,林佩为何不查赈济江宁县的账,不查南粮北调,不查盐政,不查铜铁,不查茶叶,偏就盯着迁都的度支?你们是一点都没有数啊。”
于染拈须道:“大人的意思是——在迁都一事上,林佩的利益和我们是一致的,他要把这件事做成才能在北京站稳脚跟,他要保持公允才能平衡各方人心。”
陆洗道:“对,这样考虑才对,除了他,朝中没有人能主持迁都,没有人能同时稳住宗室、官僚和金陵旧族,说句实在话,他这么呕心沥血全是在为我们办事。”
董颢道:“可他的利益和我们怎么能一致?朝廷只有这么大,他要是进,我们就得退。”
于染微微一笑,心已明了,不再跟着辩驳。
陆洗道:“恩公,咱们把目光放远一点好吗?”
董颢道:“放多远?”
陆洗道:“三年就够,等朝廷收复北方失地,开疆建制,一荣俱荣,还能少你们的好处吗?就算以公事论,你们一个户部一个工部,手里又将添多少项目?”
董颢深吸一口气,眼中渐明,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
陆洗道:“你们想通就好,都看管好各自的手下,定都大典不能再出一点差池。”
董颢、于染听完这番劝告终于肯服。
卫河漕运使受鞭笞一事过后,北方再无官吏敢仗着地利对朝廷政令阳奉阴违。
*
二月底,船队沿河抵达通州,临近北京城。
——“知言,该起了,我帮你穿衣。”
第76章 迁都(八)
船桨吱呀, 水浪习习。
林佩被陆洗叫醒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舱顶的吊灯晃得他睁不开眼。
他扶着床架坐起来,刚觉得冷, 后背便靠住了一片温暖结实的胸膛。
陆洗拿出一条丝带, 贴身系在林佩的腰上。
朱红的丝带缠绕着雪白的皮肤, 上面还有一对用金银丝线绣成的鸳鸯。
林佩低下头, 眉间微蹙:“太荒唐了,我不喜欢……”
“好看得很,我就要你这么绑着, 不许解。”陆洗咬他的耳朵, 一顿久违的侍弄,“等晚上我再给你解开。”
林佩仰起脖子, 轻轻哼声。
竹床吱呀摇晃。
再看时,那对鸳鸯的羽毛间遍洒水珠。
陆洗道:“现在好答应了?”
林佩点了点头,松开攥着丝带的手, 指尖微颤。
陆洗一笑,连吻他的后颈和肩膀,待水剂干涸才肯让他穿衣。
让陆洗感到有意思的一点是——林佩这个人心里有一根弦, 清醒的时候是绷紧的, 但只要出其不意地把人拖进温柔乡里, 这根弦就废了,捏在手里像一缕软软的烟。
正是这缕温柔长情的软烟,握不住,抱不紧, 叫他情不自禁地想嗅闻。
卯时,船舶靠岸。
河风吹得绳索时不时地打在桅杆上。
林佩束起头发,戴好乌纱, 对镜整理仪容。
镜中那张脸因病消瘦,皮肤犹如一张薄瓷。
他穿上绯袍,见面色映着红光,才觉得真是好些了。
一路艰险已成过去。
翌日,他将踏入阜国的新都。
文武百官按序上岸。
千百只灯笼在栈桥上连成一条光河。
千百道栈桥又交汇成京郊一片磅礴的浪潮。
——“当心脚下。”
陆洗先跳下船,回头朝林佩伸出手。
林佩扶着陆洗,抬腿跨过船与栈桥之间的缝,踩到岸上。
北风拂面。
林佩拢紧大氅。
陆洗道:“知言,我去城中落实明日大典的筹备情况,你去行宫向陛下和太后讲仪程。”
林佩轻咳一声,笑了笑道:“你不是要和我抢迁都的功劳吗?”
陆洗道:“你小瞧我了,明日平辽总督府另有喜讯奏报,我有肉吃,才不跟你抢骨头。”
林佩道:“好,那就等你的喜讯。”
*
通州行宫,阳光洒在宫室内。
朱昱修身着常服,让高檀和几个太监陪自己玩士兵冲阵的游戏。
一袭绯袍映过如镜面般的砖面。
“什么人?”朱昱修听闻脚步声转身。
林佩道:“陛下,是臣。”
朱昱修笑一笑,收起手中的令旗:“左相的病好些了没?”
林佩道:“谢陛下挂怀,臣的病已经痊愈。”
朱昱修道:“是朕让右相去照顾你的,也不知是照顾了还是打扰了,你不会介意吧?”
林佩道:“臣不敢介意。”
朱昱修道:“朕希望你们和睦相处。”
林佩道:“臣一定多加注意。”
高檀和几个太监退下。
朱昱修道:“左相,明日仪程如何?”
林佩退后半步,抬手呈上檀木匣:“启禀陛下,自永熙二十四年肇建以来,北京新城基本落成,周回四十五里,开九门,皇城内宫室六百余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