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作者:
又生 更新:2025-09-09 10:36 字数:3314
虽未曾亲临,但城中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展开一幅绢画,眸中如有广厦千万间:“这是臣等拟定的入城路线。”
朱砂标记的路线如血脉贯穿新城。从永定门到圜丘祭天告地,经正阳门、承天门进入皇城,在太庙、社稷坛定鼎宣诏,再入紫禁城,在奉天殿受群臣贺表。
林佩补充道:“礼部已调集三千六百名仪卫,卤簿大驾俱按开国礼制备齐。”
朱昱修指向紫禁城正前方一片看着眼熟的区域。
“千步廊共七百二十间,和南京格局相同,立有‘文武到此下马’石碑。”林佩说道,“西侧设五军都督府和太常、鸿胪、光禄等五寺,东侧设宗人府、六部官署和翰林院。”
朱昱修道:“你们的府邸也就在这旁边的长安街上,以后上朝一样方便。”
林佩道:“陛下如此体恤,臣等受之有愧。”
朱昱修踱至窗前。
禁军铠甲映着日光,北京城郭笼罩在紫气之中。
“左相。”朱昱修道,“明日定都大典上,朕要与你们做千古君臣际遇之榜样。”
林佩面朝君主的方向,目光是虚的,没有聚焦。
他大病初愈,眼睛凝神久了还是会视物不清,但他的心里如明镜一般——朱昱修两番关心,一问病情,二提相府选址,其实都是在试探他能不能尽快恢复陆洗的右相之位。
“陛下如初升之旭日,臣等只是腐草之荧光。”林佩停顿一下,回道,“但既然陛下这么说了,臣明日就把之前答应陛下的事办了。”
*
三月初三,龙旗驱开夜里的雾气,现出巍峨的永定门。
三千六百名仪卫手持旌旗、金瓜、钺斧分列神道两侧。
羽林、金吾、禁军、五府军队甲胄森然,刀光似雪。
五城兵马司净街。
两侧每隔十步便立一对鎏金铜灯,火光煌煌照得亮如白昼。
卯时,钟鼓齐鸣。
朱昱修身着十二章衮冕,乘玉辂出行宫,卤簿仪仗前导,华盖次第而行。
太常寺礼官高声唱诵祝文。
圜丘台上金玉琳琅,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
朱昱修缓步登坛,接过檀香,在燔柴炉前深深三拜,敬告天地神明。
天色渐亮。
京城早已万人空巷。
百姓沿街跪伏,争睹圣颜。
辰时,圣驾抵达太庙。
社稷坛上,九尊青铜大鼎巍然矗立。
朱昱修点燃香火,领宗人祭拜先祖,行定鼎之礼。
青烟袅袅升腾,直上九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绍承大统,抚驭万邦,仰荷天眷,俯顺舆情。北京乃龙兴之地,山川形胜,足以控驭四方,兹定府名顺天,布告天下。”
百官跪拜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巳时,御驾进驻紫禁城。
天光大亮,奉天殿前的丹陛上下,文武百官依品级列队。
鸿胪寺官员高声唱班,引中书、五府、六部、应天府、都察院、翰林院、五寺官员入殿。
林佩依然在文官队伍的首位,与之前不同的是,陆洗不再在左边,而是在右边武官队伍的首位。
大殿两侧的书架放满贺表,前面几排是京官和各国使臣的,后面几排是一十三省的。
朱昱修坐下,长舒一口气:“众卿今日都辛苦了。”
陆洗笑道:“最辛苦的是陛下。”
朱昱修道:“你这么说倒也没错,朕的这顶头冠和这身衮服比你们的重得多。”
陆洗道:“定都大典已经圆满,接下来无非是听臣等献贺,陛下要不要先换身轻的?”
朱昱修的眼中闪起点点光亮。
满朝文武尚未反应,只见皇帝迅速起身,在掌扇掩护之下撤到屏风后……
大殿留下一张空空的髹金雕龙木椅。
群臣来不及阻止,见事情已发生,只能继续等待。
其实很多人都看出朱昱修又热又累,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像陆洗这样用近乎家常关心的语气说出来。他们只知道遵守礼制,却没想过,从卯时敬告天地、辰时祭拜祖宗到现在在奉天殿听群臣献贺,朱昱修所做的每一个动作、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被林佩事先安排好的,对一个十五岁玩心正起的少年来说,如此严丝合缝的控制实在过于压抑了。
一盏茶的功夫,朱昱修身穿黄袍从屏风后走出来,坐回龙椅。
“朕回来了。”朱昱修扬起双臂,挥开衣袖,“开始吧。”
林佩顿了一顿,清嗓道:“陛下,臣有本奏。”
织金绶带与青玉组佩交缠,一串清越之音,笏板斜转。
林佩只是走到中间,便让朝议气氛恢复肃然。
北京皇城第一次传响这位带着中兴王朝使命而来的辅政大臣的声音。
——“去岁,朝廷裁南京五府冗员十万,省却岁费粮饷三百万石,北迁之议遂定,工部征调匠户十万,户部筹措银四百万两,伐木于湖广,采石于房山,日夜兼程输运京师。然天时不测,屡发山崩,幸蒙陛下圣明,命工部急造仓廒,户部开常平赈济,终使营建之材如期而至。今观九门巍峨,紫垣壮丽,实乃各部运筹帷幄,群工戮力同心之效也。”
——“臣今日奉上顺天府黄册、鱼鳞册,计载坊厢户口十二万九千六百户,官民田地七万八千四百余顷。其中内城三十六坊,军民六万二千户;外城厢坊四十八处,商户匠籍四万七千六百户。此表详录畿辅官田、勋田、民田之界。伏愿陛下御览,永垂万世之基。”
朱昱修把贺表拿在手里慢慢地看。
工部和户部的功在贺表中具现。
方时镜接着呈上礼部的贺表,陈述自兴和元年起领翰林院、国子监各学士汇编各地教材情况,至今已将《兴和大典》修成三分之一。
杜溪亭、尧恩和贺之夏依次呈上吏部、刑部和兵部的贺表。
六部呈完,轮到五府和地方。
“陆大人。”林佩侧过脸,微笑道,“请平辽总督府上贺表。”
二人的目光相接。
陆洗摆开衣袍,笑着走到林佩身边。
殿堂上鸦雀无声,连一根针落定都能听见。
“陛下。”陆洗道,“臣自知才疏学浅,写不出锦绣文章,今日就以三道边关送来的军报作为贺礼。”
满朝大臣都以为平辽总督府奏报的会是宣府大营的建设和北方军防部署情况,不想他们才在北京落定,就听到了来自前线的战报。
【二月十八,鹞儿岭军报,鞑靼亦思部五千余骑分三股突犯边隘,纵火焚毁墩台五座、哨站十二处。虏寇剽掠即遁,未与主力接战,已令各堡戒严,并遣斥候侦其动向。】
众人顿时紧张议论起来。
时间上,阜国朝廷与鞑靼约定的五年之期已过去四年,即将面对未知的变数;
空间上,这起骚乱发生的地点距离平北府只有七日的行军距离,令人感到压迫。
“陆大人,算日子,二月十八你不是在济南府捯饬那座牌楼吗?”方时镜冷着脸道,“前线发生这么重大的军情你不管不顾,现在还好意思报喜?”
吴清川、章慎、邱祥把目光投向兵部。
贺之夏站出来对众人说道:“众位不要着急,后面还有两道。”
“方尚书,克敌制胜未必要亲临前线。”陆洗不慌不忙地拿出第二道军报,“运筹帷幄之中亦可决胜千里之外。”
【捷报——】
陆洗道:“陛下,斥候于二月廿二探知敌军屯于黑石沟,闻远将军获悉,立即从宣府大营派出三千精骑驰援大同方向,廿四,我军截击敌军,斩首级五百有余,复控云河水源。”
朝堂众人顿时转变脸色。
——“捷报,当真是捷报。”
——“好,这场胜仗打得好啊。”
但紧接着,新一轮的质疑接踵而来。
“陆大人,前线打了胜仗,可喜可贺。”杜溪亭若有所思地说道,“然而我朝刚刚迁都,扎根未稳,还有许多公务要从南京过到北京,这样贸然出击,一旦激怒鞑靼,或得不偿失。”
此言一出,众多官员跟着表示担忧。
陆洗笑了笑,面无惧色道:“别急,各位大人,这里还有第三道军报。”
军报展开,字迹醒目。
【捷报——】
廿五,宣府营骑兵得闻远将令衔尾追击,连夜发动突袭,逐亦思于百里之外的白草滩。
廿六,鞑靼遣使赍国书请罪,愿纳马匹赎还俘酋。
平辽总督府不仅提前预判鞑靼将会趁阜国迁都之机前来骚扰,做出了有力回击,还及时把握住敌方麻痹大意的心理,乘胜追击,讨回了军火案的公道。
“陛下,臣之所以把鹞儿岭的这三封军报当做贺礼,并不是因为有多大的斩获,诚如所奏,这只是边境上的一次小摩擦而已。”陆洗双手呈上军报,“但是臣以为,这三封军报充分体现了现行军制的效力,更证明了迁都北京是一个英明伟大的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