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作者:
又生 更新:2025-09-09 10:36 字数:3241
杜溪亭无话可说,回到文官队列。
方时镜也不再挑毛病。
“陛下。”陆洗道,“从今天起,朝廷不必再割地议和,从今天起,攻守易型。”
五府军将的眼神中悄然染上一抹亢奋的情愫。
“各位。”贺之夏看了看五府军将,又看向林佩,徐徐问道,“不知此事算不算喜报?”
林佩正要开口,忽然听到御座上传来一声回答。
——“当然是喜报!”
“朕……”朱昱修拍案站起来,喘几口气,又坐下道,“……朕深感欣慰。”
殿中先是一寂,继而如锅中水滚沸。
群臣喝彩。
后排有几位老将竟已泪流满面。
贺之夏罕见地涨红脸,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提起北防,阜国臣民的心中俱有一种压抑近百年的情感,这一刻,情感有了宣泄口。
陆洗听着欢呼,释然一笑,抬起胳膊碰了碰身边的林佩。
林佩往前半步。
陆洗道:“知言,你也夸我几句,不然显得你嫉妒我。”
林佩瞥他一眼,撩开左边袖口,露出里面的奏疏。
陆洗收住笑容。
“陛下,平辽总督府此番平息边患功不可没。”林佩顺势进言,“臣奏请恢复陆洗右相之名,主持北击鞑靼之大计,使天下知朝廷有砥柱之臣,胡马望中原而胆寒。”
陆洗眉峰微动,眸中情绪翻涌。
朱昱修道:“众位爱卿觉得如何?”
无有异议。
朱昱修道:“准奏。”
林佩所奏当堂通过。
陆洗领旨谢恩。
动静之间,两袭官袍互相触碰,袖袍微动。
林佩在暗中搭手。
陆洗一下握住,力道极重,却又在瞬息间松开。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
未时,朝议结束,奉天殿举行大宴。
瓦剌使者献上白驼、海东青、金鞘刀、貂皮。
兀良哈使者献上骏马、东珠、人参、雕花角弓。
另有朝鲜、琉球、安南、暹罗等国使节献礼不计其数。
席间气氛融洽,白纻、太平等各地的舞蹈轮番上演,南北官员谈笑风生。
至此,这场声势浩大的南北迁徙宣告完成。
阜国的朝局在裂变之后重新回归稳定。
第77章 庭院春深
林佩在北京文辉阁开衙主政, 先后办了几件促进南北融合的事。
一是和方时镜议定通过南北分卷的形势均衡南北取仕比例,并且在国子监、太学增设北方学派的席位,设立书局, 定期举办文坛盛会, 促进南北士子互相学习。
二是让户部对南方迁徙人口进行赋、役、税方面的适度减免, 农户可借粮置田, 首年减免三成赋役,工商户租赁工坊雇佣工人可得补贴,首季减免二成税额。
三是设立善世院、录道司, 批建拈慧寺、上英水真武庙等佛寺、道观八座, 邀请南方的僧侣和道人北上住持,融合教义, 安抚民心。
他要在北方站稳脚跟。
文辉阁依如南京时那样公务繁忙。
阁中的陈设和从前相差无几。
林佩虽改在正堂见人议事、批阅公文、拣选奏本,但拟旨、撰稿、读书的时候还是喜欢一个人待在左侧屋。
温迎听林佩的安排从大堂搬进右侧屋,可是平时也还是跟在林佩的身边协理事务。
“大人, 这两幅字都是刚从翰林院讨来的,你看看刻哪一幅挂正堂好?”温迎拿着两幅字走来,“有人说‘明断如流’好, 也有人说‘经纬邦国’好。”
林佩看了一眼, 微笑道:“都好。”
温迎放下字, 道:“大人这么说,就是一幅都不选的意思。”
林佩道:“文辉阁二三十个人,挂什么牌匾按理不能由我一个人说了算,但是如果你们愿意纵容我的老毛病, 还是用‘勤于守成’吧。”
温迎想了想,收起卷轴,装回匣子里。
林佩道:“这两幅字你可以留在自己房中用。”
温迎看向窗外那片长势喜人的竹子, 温和笑道:“还是大人有见地,牌匾不是给外人看的,是给自己看的,扬尘终要落地,无论身在何方,此心安处是吾乡。”
如是,北京文辉阁挂上了和南京时期相同的牌匾——勤于守成。
夕阳西沉,长安街上的车马稀少。
朱红大门旁陆续点亮灯笼,琉璃瓦在余晖中泛着微光。
林佩掀起马车帘子,看见小贩推独轮车叫卖杏仁茶,老翁敲铜铛卖豆花,铺子里的炸焦圈在油锅里滋滋作响,还有现切的驴肉裹豆面。
马车夫道:“相爷要带点吃的回去吗?”
林佩欠身,道不必。
对北京城,林佩是既熟悉又陌生。
这是一座周正如印的城,地图册上的界线比金陵那条蜿蜒曲折的南淮河以及错综复杂的街道要清晰得多,以他过目不忘的记忆,早就可以背诵出每个坊里的人口、户数、街铺。
但当他离开公案,真正来到街边,又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空气干燥,他咳嗽得厉害,常被风吹得流泪。
公署伙食的肉膻味很重,与南淮河畔的糖藕清香截然不同。
北人吆喝声洪亮直白,少了吴语的呢喃婉转,就连道旁槐树也生得比南方香樟倔强虬曲。
他偶遇杜溪亭,本想抱怨一下北方的气候,却听说杜家已经定下八桩和平北世族联姻的亲事,其中还有一件是和北直隶布政使张济良之女。
“知言,老杜家可是身体力行支持国策。”杜溪亭笑道,“你要来喝喜酒,不能再推辞。”
林佩微笑着向杜溪亭贺喜,心中百感交集。
都说他主持迁都之时不近乡情,到头来真正思乡的只有他一个。
他也只能小心地掩藏着这份思乡之情,不叫别人发现。
林府占地比从前大,格局也比从前更加方正,从旧宅带来的物件全部摆好之后,院子和房间仍显得有些空旷。
因林佩喜欢竹子和山松,府中下人在后园又种了不少,不过还得等几年才能观赏。
林佩回到府邸,换上素衣。
童子敲门报暗号。
——“相爷,杏花树下闻笛声。”
林佩走到后园的海棠门,提袍跨过石阶,在杏花影下看见陆洗。
陆洗穿着一袭沉香色绫缎直身,外罩透如烟岚。
他手执泥金折扇扣在胸前微微摇动,扇面上的桃花与满园春色交相辉映。
“等你多时了。”陆洗笑道。
妞儿趴在假山石上打盹,橘白黑三色毛发蓬松柔亮,小肚子随呼吸一鼓一鼓。
林佩看见这般景色,觉得眼睛不再干涩,寂寞也烟消云散。
二人如今都在长安街上住,虽然正门不相邻,但侧门之间只隔一户人家。陆洗买下铺面,找信得过的匠人打通中间的墙体,建造出共属两家的隐秘花园。林佩给花园起名为澹碧。
“本是能早点回来的,路上看见杏仁奶,耽误了片刻。”林佩把扇子抢到手中,一边往里走,一边细看,“这紫花蜡底的湘妃竹,不便宜。”
陆洗道:“你喜欢就送你。”
林佩回过头,把扇子按进陆洗的怀里,推了一下。
陆洗笑着后退:“这段时间你好忙,一会儿去巡视九门平籴劝农,一会儿又到顺天府听讼案,连阜成门外官地敕建一座育婴堂你都亲自管。”
林佩道:“还有功夫与你见面就不算忙。”
陆洗道:“在这儿肯见,可我去文辉阁找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见我?”
折扇扇出来的风泛着清香。
陆洗踱步到前,倒着走,面对面地拦住林佩的视线。
林佩抬起眼。
一个眼神便叫陆洗让开身。
暮色初合时,澹碧园已点了数十盏灯。
素纱灯罩上描着疏疏兰草,映得曲廊下的太湖石泛出青霭。
池畔一株雪球海棠正落花瓣,花瓣轻触水面,惊散几尾锦鲤。
“不说朝中的事,改日我再找你。”陆洗笑了笑,“今天难得有空,我们好好说会儿话。”
亭下石墩旁摆着一筐绿油油的车前子。
林佩坐下,捡起草,眉眼间露出几分好奇:“哪儿来的打官司草?”
“给你煎药剩下的。”陆洗站在他身后,一手撑着美人靠,一手摇折扇,“诶,你居然知道这芣苢叫打官司草。”
林佩道:“当然知道,这草在金陵遍地是,小时候都玩过。”
陆洗道:“怎么玩,你教教我。”
林佩道:“有两种斗法,文斗和武斗,我与你讲武斗吧。”
陆洗道:“为什么不讲文斗?”
林佩道:“文斗没有人能斗过我,我若总是赢,那也无趣。”
陆洗合起折扇,绕过美人靠走到亭中:“好,你怎么说我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