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作者:
又生 更新:2025-09-09 10:37 字数:3252
——“晴雨,是晴雨啊。”
金线银丝交织,琉璃瓦上溅起晶芒,汉白玉大道浮光游走。
朱墙青甍如釉色新开,铜兽金环被洗得锃亮,一道虹霓忽跃殿脊,恍若天宫遗落的彩绦。
第107章 状元卷
兴和六年风调雨顺。
北京作为都城, 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愈发显现。
北方边境安定,蒙古各部纷纷归附,定期遣使朝贡。朝廷重开互市场所, 蒙古贵族子弟前来学习中原礼仪文化, 边塞军民和睦相处。
朝廷轻徭薄赋, 税制合理, 百姓负担减轻。江南鱼米之乡丰收,漕运畅通,京城粮仓充盈;各地手工业兴盛, 丝绸、瓷器远销海外, 工商收入同比增长近一倍。
与此同时,各地官学、书院讲学之风盛行, 科举取士公平严格,寒门学子有机会入仕。朝廷修订律法,执法公正严明, 地方官员不敢肆意欺压百姓,冤诉减少,社会秩序井然。
百姓安居乐业, 士人奋发进取, 商人往来无阻, 边疆稳固安宁,阜国呈现出一派蒸蒸日上的气象。
春去秋来。
天空澄澈如洗,几缕薄云浮在湛蓝天幕上,像被风揉散的棉絮。
初阳穿过长安街两侧牌楼在石板路投下光影。
拐角处有一家不起眼的蒸点铺子, 铺面不大,门口垒着几层竹蒸笼,白蒙蒙的热气混着米香一个劲儿往外冒, 勾得路人不由放慢脚步。
一驾马车停下。
车厢帘幕低垂。
铺子里一个约十六七岁的小厮看见马车,立刻掀开笼盖,夹起两块米糕,用荷叶包好。
——“相爷。”
小厮笑着走到马车旁边,躬身递上米糕。
他生得眉目清秀,脸颊被热气熏得泛红,额前碎发沾了水气软塌塌地贴在脑门上。
帘子撩开。
林佩先看了一眼蒸点铺子,目光旋即落在小厮的身上。
小厮道:“相爷,刚蒸好的米糕。”
林佩微微点头,温和道:“你的父亲呢?”
小厮道:“爹身体不好,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这会儿还在床上歇着。”
马车夫接过糕点,交给林佩。
林佩拿起来闻了闻,道:“桂花蜜酱好香。”
马车夫笑道:“他们记着相爷的口味呢。”
小厮连忙摆手,道不是。
林佩道:“哦,不是看我来才多浇了蜜酱吗?”
小厮道:“爹特意嘱咐过我,在京城讨生活最要紧的是厚道,凭是谁来都不能短了斤两,不能欺负老小,更不能欺生,所以……相爷这份和别人的是一样的。”
林佩道:“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小厮跪下:“相爷恕罪。”
“怎么会是罪呢。”林佩莞尔而笑,让马车夫快把人扶起来,称赞道,“你父亲有你这样的儿子,是他的福气。”
马车驶过长街,如往常在洪武门前停下。
林佩走过千步廊,穿东华门来到文辉阁。
前院的几盆松树依然苍劲翠绿,左右两边绿竹沿墙而立。
钟声将响,舍人和郎中正忙着在门廊处画卯签到。
温迎道:“大人,《大阜律》修订完毕,陛下想请在顺天府前篆刻一副碑文,今日请工部、户部和刑部的三位尚书来议事。”
林佩道:“稿子拟好了吗?”
温迎道:“拟好了。”
林佩道:“好,拿来我看一眼。”
左侧屋的陈设比从前更简洁了。
公文案牍如今都放在右侧屋由温迎筛选处理,许多事务不再是文辉阁蓝批,而是送进宫中凭皇帝亲断。一开始皇帝频繁召见,林佩带病应付了几趟,后来渐渐让温迎代替自己奏对。
上晌,温迎、张济良、万怀和尧恩在大堂议事。
林佩坐在屋子里,一边旁听,一边阅览文稿。
纸页翻动。
清澈的眼眸映着字迹。
他终于答完了状元卷中的四弊。
窗外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林佩翻到最后一页,合上文簿,仰头靠在椅背上,深呼吸一口气。
他可以写答卷了。
可在把手伸向镇纸的瞬间,他听见耳畔传来熟悉而缥缈的声音。
——“知言。”
——“人心中的希望是一盏灯。”
——“先有人,才有规矩。”
——“灯亮着,灯油的存在才有意义。”
他的指尖触到冰凉的玉石,颤了一下。
半年来已经好几次这样。
他又想起了陆洗。
明明已经做好了打算,等交完这份答卷便辞去官职,回江南去寻找那个人,共度余生……可他始料未及,一年半载的别离竟是如此的煎熬。
陆洗走了,像一阵大风刮过,什么都没有留下,却什么都改变了。
——杭州府奏报,自推行官匠合营新例,官局核定丝料、私坊承揽织造,岁织绸缎增至四万六千匹。去岁征商税银十二万两,较旧制增五成,匠户皆言“纳课明白,余利足养家”。
——漕运总督衙门揭帖,今岁行《三运成法》,兑运纳银者减耗米三成,直运淮安等仓省脚价银两万,支运调剂蓟州、宣府军粮十二万石。八月,通州仓实收米粮较往年早二十日。
——大同府题本,去岁朔州、威远等处军民合修官道二百里,浚井四十眼。现三州共用渠水,虏酋遣使求市时,皆由新道往返,边民称便。
破局在前,做事在先,而后才有范例条规。
这样的印记无处不在,在《大阜律》中,在《兴和大典》中,在朔北官员事功文册的字里行间。
林佩知道,自己心中的意难平源于亏欠。
起初只是偶尔刺痛一下,仅仅十天半月过后,这份亏欠让他痛彻心扉。
玉镇纸染上汗雾。
记忆突然清晰。
那一夜,陆洗扶住他肩膀,说想要看他因为争不过权势、因为妒忌功业而哭……
“你想看我因为还不起你的债而哭。”林佩的眼眶不知觉间泛红。
竹帘卷着,两边的动静都听得很清楚。
温迎在外面议完事,送走几位尚书,在侧屋门口止住脚步。
林佩铺开一道空白的题本,提笔蘸墨。
——“进来吧。”
“大致商量好了,从房山运来碑石,雕刻一年。”温迎越说越慢,“大人,你还好吗?”
“无事。”林佩应了一声,笑道,“这半年我心无牵挂,只在想如何写这张答卷,今日看过你们拟好的文稿,心中顿生灵感。”
温迎凝眸。
中书省代代相传的规矩,棋谱翻到最后一章,旧人让位于新人。他其实也已经知道林佩笔下的这张答卷同时是一份辞呈,但因为心中不舍,他没有点破。
林佩道:“坐吧。”
温迎道:“大人又在想陆洗。”
林佩道:“是啊。”
温迎道:“他在的时候你恨不得他走,他走了你又想他回来。”
林佩道:“我可没想他回来,他走得越远越好,杳无音讯最好。”
温迎道:“前几日我还收到了宋轶寄来的信。”
林佩抬起脸。
温迎微笑:“他说他和心上人在淮水边一个桃花源似的地方,叫什么翠微崖,还问我有没有空去做客,唉,我没有时间去,不如大人替我去。”
笔锋在砚台上撇了撇。
林佩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卖关子了?”
温迎放下新沏的茶水:“那是因为我了解大人,大人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分心的。”
开盖,茶香四溢。
这份答卷写了一整个冬天。
冬去春来,老树抽芽。
林佩在窗前拔竹叶,心中琢磨着最后几句话。
温迎从宫里回来,进屋先瞥了一眼案头的折本。
林佩道:“今日是何事?”
温迎微笑道:“大人,今年殿试录取三百二十名进士,其中三十人为翰林院庶吉士,是陛下钦定的名次,不日礼部要办荣恩宴,陛下问你身体如何,可否主宴?”
林佩道:“状元是谁?”
温迎道:“浙东绍府人士,姓盛名欣字文澜,是方尚书的门生。”
林佩点了点头。
温迎道:“大人,若礼部来问,你说身体不适回绝倒也无妨,可今天是陛下问起,你不去,是不是上一道本解释缘由比较好?”
林佩笑笑,把竹叶放在窗台上:“谁说我不去?我去。”
温迎略感意外,又看了一眼案头的折本。
林佩道:“荣恩宴是好宴,好宴啊。”
春闱结束,礼部贡院举办荣恩宴,新科进士、各地才子云集。
以往惯例,皇帝虽不亲临荣恩宴,但为了彰显对新科进士及殿试考试官的尊重,会特意钦命一位大臣作为其代表出席。
林佩和方时镜轮流主宴近十年,这一年正好轮到林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