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作者:
又生 更新:2025-09-09 10:37 字数:3246
林佩拱手作揖:“多谢指点迷津。”
草丛摆动。
林佩顺着指点走,道路越来越窄。
他正迟疑,忽听得水声渐响,拨开最后一簇挡眼的草叶——天地豁然洞开。
浩渺水域映入眼帘。
孤鹜掠过水面,翅尖拖出的涟漪与云霞倒影绞成流光丝带。
一叶扁舟拴在栈桥边。
摆渡人斜倚舟头,斗笠半扣在脸上,手里攥着芦苇草驱赶飞虫。
林佩坐上舟去,眺望着夕阳:“送我回翠微崖口。”
摆渡人道:“过湖可去桃林,顺路,不用钱。”
林佩道:“我不去桃林,我要回崖口。”
斗笠下的唇角勾起。
蜻蜓点水而过。
林佩的心骤然一缩。
他听出了久违的声音。
他不敢回头,怕又是自己的幻觉。
涟漪荡开。
摆渡人拿开斗笠,露出一张俊朗的脸孔。
——“回崖口要二十文。”
林佩深吸口气,声音有点颤:“我……我没有二十文。”
——“好吧,便宜你十文。”
林佩道:“十文……我也没有。”
——“分文没有啊?”
林佩一笑,眼中蒙起雾气:“只有我这个人,你要不要?”
——“丢盔弃甲,失魂落魄,一个人冒险跑进这僻壤,林知言,你变得不像你了。”
林佩道:“为了你,我可以不再是从前的我。”
芦苇草随风飘远。
摆渡人叹息一声,拿起撑杆。
小舟驶向湖心。
林佩道:“你愿意原谅我吗,余青。”
陆洗没有答话,只是一杆接一杆地撑船。
远处沙洲上芦苇起伏如浪,衬得这方天地寂寥壮阔。
行过两里的水程,岸边雾散,桃林忽然浮现。
桃花密密匝匝压满枝头,远望如绯云坠地。
桃枝间隙里隐约可见一户人家的瓦顶,炊烟渐化进天空。
“到了。”陆洗看着眼前人颤抖的肩膀。
“对不起……”林佩从胸口拿出一个信封,“……这一年我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我很想你,你如果还愿意与我好,我们就……再也不分开。”
封口拆开,露出里面的红纸,是他保存了多年的那张问名的鸾笺。
陆洗轻笑,把手搭在林佩的肩上,按实。
林佩拭去眼角泪痕,捋了一下散发,抬起脸。
二人的目光相触。
花瓣飞过。
陆洗道:“先去我屋里坐坐吧。”
第109章 长相思(下)
瓦舍搭建在桃林之中。
陆洗带林佩来到自己这一年住的地方。
瓦舍不大, 四壁是粗粝的黄泥墙,但刷得极平整,木地板踩上去也很结实。
一张四方桌摆在正中。
墙角摆有一个陶瓮, 瓮里插着艾草、薄荷和几束不知名的野花。
“我没有真去樟州, 只是定期写几个字寄去州府, 让地方官好向上级交差。”陆洗把唯一一把椅子搬来, “在这儿我改了一个名字,叫陆守清。”
林佩道:“怎么还姓陆?”
陆洗道:“姓什么倒没所谓,只是怕你以后不习惯, 所以还是这。”
林佩坐下又站起来:“我帮你。”
陆洗道:“你会做什么?”
林佩笑道:“我会做饭。”
陆洗道:“正好有刚拔的蒲菜, 既然你来了那就杀只鸡,鸡舍在池塘边。”
两人一起到灶房。
许久没有同处, 林佩感到有些局促。
陆洗的样貌和从前一样俊朗,却不似从前锋芒毕露,举止间添了几分采菊东篱的自得。
灶台旁的陶缸装满水。
水面倒影两人的面容。
陆洗把水舀进锅里, 坐下添柴。
林佩把目光从陆洗的身上挪开,四下寻找蒲菜。
陆洗道:“地上放的不是吗,喏, 你脚边。”
……
陆洗把柴火烧着, 转头见林佩还盯着那捆水草发呆。
林佩道:“你别诓我, 蒲菜条条白细如玉箸,这显然不是。”
陆洗笑叹口气,拿起一根水草,剁出根茎, 一层一层剥去外皮,留下白色的芯条。
林佩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明白了。”
陆洗道:“这我来弄吧, 你去捉只鸡。”
林佩又怔了一下。
陆洗道:“不会啊?”
林佩道:“我没有捉过鸡。”
陆洗直摇头:“不仅分文没有,而且手无缚鸡之力,那我要你有什么用?”
林佩连道不好意思。
他是热衷于创作菜谱,也常亲下厨房,但他的确从没有见过未经加工的蒲菜,也不知道怎么杀鸡。
因这份歉疚,他根本没听出陆洗在捉弄自己。
“算了算了。”陆洗摆手,“去,屋里坐着。”
林佩不肯走,干站在门口。
陆洗见林佩不肯走,似寻常聊天不经意地问道:“小老大小老二小老三还好吗?”
林佩笑道:“都好,老骆带着它们在崖口等我们呢。”
陆洗道:“我们?”
林佩又收敛起笑容:“是,是啊。”
陆洗道:“好大的官威,我在这桃花源中舒适惬意,几时说要跟你走?”
林佩道:“余青,你……”
适才重逢憋急了一口气说出的那些话,再要说一遍,却千回百转怎么也说不出口。
陆洗备好净菜,去池塘边捉鸡。
林佩一路跟着,寸步不离:“好不好?”
陆洗道:“说话没头没尾的,什么好不好?”
林佩道:“你跟我走。”
陆洗道:“做什么,长工吗?”
林佩道:“可以啊,你要多少工钱?”
陆洗道:“一年五两银。”
林佩道:“我给你十两。”
陆洗一笑,揶揄道:“万没想到我这具残躯还能值十两。”
林佩道:“或许我不该这样说。”
陆洗道:“但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对吧,封顶十两。”
林佩道:“不,不是。”
鸡群忙着啄菜叶。
网罩突然盖下,只听翅膀噗噗扇动,一只小母鸡被罩住。
陆洗抓起鸡,示意林佩让开。
“我一定要带你走,好容易找到你,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林佩有些着急,“你开个价,能给你的我都给。”
陆洗道:“我要你全部的身家。”
林佩顿住。
陆洗边摇头边笑,拿起刀磨了磨:“哑住了?”
林佩道:“那不行。”
陆洗道:“刚才不还说能给的都给吗?”
林佩道:“总得留点钱置办喜事。”
陆洗道:“谁的喜事?”
林佩道:“咱俩的。”
刀照着鸡脖子割下去。
鸡血流进碗中。
陆洗抬起眼,直直盯着林佩。
“……如果你还愿意。”林佩憋得脸红。
这千回百转总算是绕了出来。
一盏油灯亮起,暖黄的光晕笼着方桌。
桌上两盘菜,清炒蒲菜新鲜脆嫩,菌子炒鸡丁香味浓郁。
陆洗从墙角陶瓮里舀出一壶自酿的米酒:“去年秋收的糯米酿的,尝尝。”
他推了一杯给林佩,自己先举杯仰头让酒液滑入喉中,喉结滚动,眼睛微眯起。
林佩夹了一筷蒲菜,脆生生地嚼着。
“那日从宫里出来,我把后园的墙封了,再没见你一面。”陆洗语气平淡,指尖摩挲着杯沿,“你不好受吧。”
林佩道:“是啊。”
“我知道你会难过会愧疚,可如果那个时候说那话便是用情挟制你,不地道。”陆洗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液在杯中轻晃,“如今也好,你自己弄明白了,便胜过别人教千百遍。”
林佩品一口米酒,也释然地笑了。
他仿佛是中了某条奸计,可此刻,陆洗坐在他对面一口接着一口顺畅地夹菜下咽,甚至胃口极好地又添了半碗饭,看来肠胃恢复得很好,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让他舒心。
“哪里还尝得出滋味,我只想尽快把你找到。”林佩把酒喝光,擦一下唇角,“你还想看我变成什么样?是方是圆,是扁是宽,都行。”
陆洗道:“你这个人呐,在朝上能言善道,对我就是一句好听的都不会讲,过去爱拌嘴,这么久没见了,上来就是一句带我走。”
林佩道:“那你教我怎么说。”
盘中餐渐渐被吃空。
两只杯子碰了碰。
陆洗道:“若是不着急,你先在这里住三日。”
林佩道:“三日后你愿意跟我回金陵吗?”
陆洗把盘子里的汤水倒进自己的碗里,收拾起筷子:“诚心邀请就尽量不要问,我不喜欢被问,没有人喜欢被问,答应了好像是上赶着,不答应又怕错失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