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作者:
又生 更新:2025-09-09 10:37 字数:3109
林佩思忖片刻,起身道:“跟我回金陵。”
陆洗耸一耸肩:“把话说得过于强势,也不讨人喜欢。”
林佩道:“那……咳,跟我回金陵好吗?”
陆洗道:“刚教的忘了?这不还是个问句吗?”
林佩陷入苦恼:“你到底要我怎么说。”
陆洗端起盘子往外走:“自己悟。”
一只飞蛾在油灯旁扑扇翅膀。
林佩灵犀一动,拽住陆洗的胳膊,抿了抿嘴唇。
“等会儿。”陆洗道,“开口也是有时机的,没看我正忙着么。”
林佩啊了声,抢过放着碗筷的盘子,端到水池前放下。
陆洗道:“看我。”
林佩抬眸。
陆洗道:“可以说了。”
“余青,我打算回金陵耕种度余生。”林佩缓缓地吸一口气,定下心神,很认真地说道,“但是没有你陪伴,我一个人寸步难行。”
陆洗听到这句精心雕琢的话,终于点了点头。
林佩抹了一下脸颊:“怎么样,还算孺子可教吧?”
他太久太久没有看到陆洗眼中透出的深情。
那双眼眸明亮如星辰,却变幻莫测。
寒凉的时候让人觉得脊背僵直,热情起来又像两团火焰。
林佩走上前,伸手搭在陆洗的腰间,轻轻地试探一下。
陆洗笑了笑,把人抱进怀中。
——“林知言,你要记得,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陪你走下去。”
*
月光如洗。
二人往后屋走去。
远远地便瞧见檐下悬两盏红纸灯笼。灯罩是粗竹篾编的,糊了层薄纸,倒也像样。
窗棂上贴大红剪纸,不是寻常的福字或花鸟,而是一幅双人骑马踏青图。
林佩的目光移到门口的那对桃符上。
——“人家多把桃符挂在大门外,你为何放里屋?”
话音刚落,一条红绸从天而降蒙住他的眼睛。
陆洗拉着林佩走上台阶,来到门前,把他的手放在桃木上。
林佩摸着阴刻的笔划:“琴,琴瑟……”
陆洗的唇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
琴瑟百年,
芝兰千载。
林佩摸出全句,心口发烫,吞咽了一下。
推开后屋的门,扑面而来一阵淡淡柏子香。
红绸飘落。
林佩睁开眼。
他没有想到的是——为这场阔别重逢,陆洗已经准备多时,从宋轶给温迎寄信开始,每一步都在精密的设计之中。
窗台摆着红烛和犀杯。
床上铺的是红底印并蒂莲纹被褥。
床头有一对枕头,枕套用青线绣了鸳鸯。
林佩转身,目光对上一双充满爱意的眼眸:“你……到底怎么回事?”
“咱们就在这里把事办了,好么?再迟一天我都怕会生变数。”陆洗牵住他的手,拉他坐到床边上,“从早到晚我都在担心,担心你不愿意冒险坐上那只小舟,担心你被宋轶说的话伤着,担心你不走采药人指的路,担心你……不愿跟我进这间陋室。”
林佩听得好笑,心中又有一丝感动。
陆洗道;“知言,我是个赌徒。”
林佩道:“我知道。”
陆洗道:“这次我赌赢了吗?”
未尽的话语消失在唇间。
陆洗用掌心托住林佩的后颈。
亲吻初如蜻蜓点水,渐渐情动,变为一场疾风骤雨。
林佩不经意踢到床脚。
陆洗顺势将人推倒。
丝被压出褶痕。
林佩瞥见红布滑落半幅,露出漆盘的一角。
他轻喘着推陆洗的肩:“架子上用红布盖着的是什么?”
“现在才发现么。”陆洗低笑,将人按回枕间,“不忙,我拿来给你看。”
红布揭开。
一对玉雕白鹤杖首赫然呈现。
右鹤立于地面扑扇双翅,昂首向天,长喙微张似衔云而唳;左鹤高飞于云间,低颈回眸,羽尾轻扫过右鹤的翅尖,与之遥相呼应。
林佩微微蹙起眉。
他自然认得左边属于自己的一枚,适才去洗漱时他放在前屋,应是被陆洗拿到这里。
但右边那一枚——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林佩抓起两枚杖首仔细对比。
玉的品质;
鹤的神态;
羽毛处的雕工。
所有细节他都比得很认真。
“从哪里弄的?竟像是同一块料子里切削出来的。”林佩道。
“你怎么想我随便。”陆洗顺手去掐蜡烛,“但你不能怀疑陛下赐给我们的贺礼不一样,本就是成双成对的东西。”
烛光灭。
月光轻柔地洒进屋中。
林佩长叹一声,放回杖首,眼眶泛起红。
二人在文辉阁初遇的画面历历在目,多少年风雨记忆犹新,彼此猜忌过、合作过、明争暗斗过,惺惺相惜的两颗心却在无数次敲打锤炼中越靠越拢。
曲终,终是他赢了棋,而他赢了人。
香烟飘过。
在这片桃花源中,他们许下余生最郑重的承诺。
——“天地为鉴,我林佩林知言愿与陆郎共赴白首,永不相负。”
——“我陆洗陆余青,以后就跟着林郎混吃等死了,承蒙关照。”
*
这一觉林佩睡得很沉很香。
他醒来时,陆洗已经收拾好了行装。
二人穿过桃林小径,乘上扁舟。
*
翠微崖口,水声潺潺。
老骆蹲在船头修补渔网,见二人身影,忙起身招手:“可算来了!”
他身旁的三只小猫正嬉闹扑打,两只狸花尤其活泼,正追着三花的尾巴转圈。
林佩拉着陆洗登船。
陆洗看见猫儿,眼中掠过一丝久违的生涩,随即漾开温柔笑意。
他俯身抱起三花,指尖抚摸它额间那撮火焰似的橘毛。两只狸花也在他的腿边躺下,露出肚皮扭转打滚。
崖壁上响起口哨。
飞逸朝他们挥手致意。
“余青。”林佩轻声唤道。
陆洗抬眸,怀中小猫也跟着扭头。
林佩让老骆从舱里搬出一个箱子,打开铜锁,里面是一沓宝钞契纸和一袋金银细软。
“致仕之后的俸禄只有原来的三一,我打算留给家里一半,咱们一半。”林佩道,“南京祖宅一座、田二百亩……有的都在这里了。”
陆洗瞥了一眼:“你好穷。”
林佩道:“咳,的确没有多少积蓄,你别嫌弃。”
陆洗道:“嫌弃又能怎样,你人都在这儿了,还拖着三只小的,唉。”
林佩嘟囔:“三只小的不是你该养的么。”
陆洗道:“你反应倒挺快。”
林佩道:“咱们如果回老宅,就不用再找地方住,可以省一笔。”
陆洗一边叹气,一边蹲下来盘点箱子里的财产:“就这点钱,住城里你还得人情往来,我还不能名正言顺地出入。”
林佩道:“怎么不名正言顺了?我不在意名声,我的名声也不是谁议论三两句能动得了的,陆守清是陆守清,陆余青是陆余青,我不怕让天下人知晓。”
陆洗道:“我在意的不是你的名声,而是你半辈子攒的积蓄都不够我买几件新衣衫。”
林佩道:“那你想如何?”
陆洗道:“回金陵老宅可以,但我要和你约法三章。”
林佩道:“你说。”
陆洗道:“第一呢,我这人闲不住,肯定还是要做点小生意的,你别犯官瘾管我;第二,我这人爱花钱,大手大脚惯了,你不许心疼;第三……”
林佩道:“前两个我都答应,第三是什么?”
陆洗笑道:“我不会用你一个子儿,你也别想还债,你欠我的永远欠我的。”
林佩吞咽一下,把箱子盖起来,上锁锁住。
家法就这么定下了。
不知觉间,日头已上三竿。
老骆收起船锚,拉满风帆,吆喝了一声,撑杆离岸。
*
舟行碧波上,山影渐远。
此后二人归隐江湖,春来时在田埂上煮新采的雨前茶,秋深后负一囊书卷溯江而下,看遍吴越烟水。
盛世如他们所愿地到来。
偶有故人寻访,只见竹篱边晒着药草,窗下散着未写完的诗稿——那些曾惊动朝野的往事,如今不过茶余半句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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