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作者:爱初会      更新:2025-09-09 09:40      字数:3320
  林海见他眼明心亮,颇通人情,不由面色稍霁,他并非舍不得那狐裘袍,只是另有他用,又不好表露出来。
  若能换身紫貂,倒也罢了,便轻轻嗯了一声:“殿下慷慨,臣却之不恭。只是臣身量略逊几分,还请剪裁合体些。”
  这话有些出乎禛钰的意外,林海绝非恋物之人,如此干脆地表示愿意收下,还细致地提了修改要求,必然是对他极有用的东西了。
  禛钰不由深想了一步,对比自己,只顾拾掇得风流潇洒来看表妹,就忘了外头天寒地冻的事。
  这才渐渐回过味来儿,不由试探林海道:“近来听闻父皇欲将皇姑姑下降表叔,又有官媒冰人接踵而至,想必表叔不堪其扰罢。”
  林海叹了一口气,道:“殿下说的何尝不是。老夫郁然而居有十二年矣,眼见不日玉儿又将离我远去,难免悒悒不乐。”
  禛钰恍然,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依林海的能力想要永嘉长公主死心,亦或是杜绝媒人上门的法子多得是。
  可他任由流言满天飞,媒人纷至沓来,就是对外释放一个不同往日的讯息:如今的林阁老并不排斥续弦。
  至于续弦的对象,那就只能是茜香国的宰相真如密了。他留着一身好皮子,为的是市舶司榷场贸易之后,真宰相就会接到史太君亡故的消息,必会借口亲迎女王归国,来京祭吊母亲。如此林海也能借机见一见真如密了。
  看来让黛玉为之烦恼的生铁采买一事,并不是问题。林海等着女儿发现他的弱点,好做让步的姿态。
  禛钰思量了片刻,斟酌好了言辞,对林海说:“女王亦有一桩烦心事挂怀,不如也请表叔出个主意。”
  他改用女王的称呼,说的就是茜香国的国政了。
  林海当即想到了真如密身上,茜香国虽说是礼俗有别于中原的女儿国,但她们数百年前就接受了中原文明,并非蛮夷化外之民。
  除了三纲五常,因婚俗有别,不能尽循,在朝堂上仍奉行君君臣臣这一套。
  只是茜香国的皇权并非母女代际传递,而是通过严格地选拔继承,因此母女并不能同朝为官。
  真如密身为女王的亲母,又是女王的宰相,已经违背了茜香国立国之本,若被人发现,极有可能会成为臣民攻诘女王的把柄。
  禛钰不但说出了林海的所思所虑,还进一步谈到母女二人的施政理念上的冲突。
  “我想,她君臣二人间的矛盾积年累月,必不利于朝局稳固。黛玉锐意改革,绝不止于让茜香国偏安一隅。若她受限于母亲天然地位的辖制,恐怕将来革故鼎新之举,也无法顺利进行。
  所以唯有让真如密辞官不仕,方能打开局面。可是这样残酷的事,若由女王亲自下令,必然导致母女二人离心生隙,白白伤了情分。”
  林海沉吟片刻,眼睫在深敛的眸子上投射出一片暗影。他知道两全其美的法子,但自己不便说出来,只能沉默以对。
  禛钰见铺垫得差不多,又改换了话题:“待明州市舶司新春集市结束,我打算让表妹从滇南市舶司运生铁出海,还请表叔行个方便。”
  说罢,他顿了一顿,又抛出了条件,“若表叔肯高抬贵手,孤可以派人向陛下游说请旨,让真如密入中原为质,与表叔再续前缘。”
  一团白气从林海嘴边溢出,他飒然转身,冷笑道:“殿下认为我会一口答应?还是认为真宰相愿意再回故国,面对亡族灭祀的惨状。”
  禛钰扶桌而起,与林海对面而立,大有分庭抗礼之势。他嘴角微弯,剑眉轻扬,道:“林阁老不愿意,孤也不强求。”
  “当初在父皇提议林御史成为户部尚书之时,曾遭受了几项查无实据的弹劾,什么藏匿税银、交通水师边将、染指海防。其实这些并非空穴来风吧。
  当初您交给我的一千六百万两白银,恐怕只是江南盐税的一部分,下剩的一千万两,都假托贡赐之银,送到了茜香国吧。
  数百年前在茜香国与中原确立宗藩关系之初,前朝及我朝都曾承诺,每年赐银钱百万给予茜香国,帮助其安土息民。
  然而前朝及我朝都没有如数践诺,每年朝贡之期,礼部只给付茜香国十万两白银,打量茜香国弱小,害怕失去大国庇护,没有索要亏空的胆量。
  但是在真如密成为宰相后的十年间,每年百万的银子实际都如数兑发了。
  可礼部、国库、市舶、海关却没有任何白银提调下拨出库的记录。
  是因为白银是从淮阴运至闽州出海的,而粤海将军邬锦川表面是贾府国公的门生,实则是林家家臣,邬锦川给您开了一条海上密道。
  而且这十年间粤闽一带造艅艎、建海舫都是林阁老在暗中资助,乃至海防图都是林阁老亲自布置更换的。其中加强海巡的则例,无异于给予了茜香国外部磐石之安。
  若没有您的暗中扶携,真宰相又如何运筹帷幄,成为地位稳固的三朝元老呢?
  只是没想到南安郡王火燎贪占军功,意图养寇自重,故意在闽州撕开了裂口,放任佛朗机国用坚船利炮,抢占了茜草湾。
  若非我率水师打赢了佛朗机人,只怕南安郡王的阴谋,会酿成茜香倾国之患。之后茜香国发掘了银矿,这百万贡赐就没有再流通出去了。”
  倘若深究起来,林海从前之举,足以判一个欺上罔下,逾权谋政了。
  若讲国之义理,又合乎律法规约,他也并未贪占滥用国帑。
  禛钰拿捏这个“把柄”危言耸听,试图一窥林海陡然色变,偏生未能如愿。
  林海淡笑道:“殿下所言,全为臆想,并无实证,还请勿复笑谈。”他做事素来滴水不漏,想揪个小辫子没点大机缘是办不到的。
  禛钰见林海笑过之后,依旧眉头深锁,无动于衷,逼得他只得再下猛药。
  “林阁老愿一心为亡妻守节,成就千秋美谈,也是极好的事。而我父皇也屡怀鼓盆之戚,若我告诉他,他从前的恋人还活着,而他阳衰之疾已除,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林阁老心中也该有谱才是。”
  禛钰弓起右手五指,在书案上轮敲了起来,暗中计数,冰碳逼心之下,他就不信林海不屈从。
  当他数到一百之时,林海松了口,叹了一声道:“生铁的事,我准了。”
  “那么,恭喜表叔梅开二度了。”禛钰揶揄地笑了笑,拱手告辞,“大事已定,侄儿这就去找表妹‘围炉夜话’了。”
  林海闭了闭眼,强压下一口郁气,方说:“这是林府,还望殿下克己慎行。”
  “知道了,表叔。不会误了明儿的晚饭。”禛钰转身打开了房门,迎着初晴的月色,踏碎一地琼花雀跃而去。
  今夜还没过去,还想到明天晚饭!
  这意思是明儿的早点、午饭,还得他亲自给送去,闹心……
  林海一拳砸在了书案上,无奈嘀咕了一句:“一对儿小魔头,惹不起啊……”
  第160章
  运筹帷幄林海收徒, 临机应变晴雯夺权
  次日清早,林海心里记挂着妻女,一夜未眠, 天才蒙蒙亮就起身了,就着几分晴光凭几看书。
  到了午后, 书已翻到尾页, 只见座钟已过了申时, 仍不见黛玉来问安,心内踌躇起来,怀怨定是太子缠她, 还未开交。忙抛了书揭起门帘, 却见晴雯捧了茶盘立在门前。
  “老爷, 殿下在教姑娘看漠北舆图,要了解鞑靼瓦剌兀良哈三部的势力分布,只怕还要费些工夫, 我已经送了饭菜过去。您不妨先喝口茶。”
  听她这么说, 林海面色稍霁,转身又坐回书桌前, 问晴雯:“玉儿打算什么时候回茜香国?”
  “等薛家走私生铁的案子办结, 就要回国了。”晴雯知道老爷还想问真宰相的情况,便又补充道:“真宰相已复了女王的信, 史太君周年祭时, 她才能回中原。”
  “哦。”失望之色自林海眸中一闪而过,握着茶盏的手指悄然泛白。
  虽说黛玉有百日行程, 一旦要紧的事迎刃而解, 也不必在中原久待。
  而对于贾敏而言,亦是如此, 在茜香国有比母孝更重要的事亟待解决。今次,是不会来中原接女王归国了。
  他扭头看向窗外银装素裹的庭院,纷纷细雪中更显寂寥,不由叹道:“这宅子还是买大了些,太空旷了。”
  “还不是因为这府里,少了一位女主子的缘故。老爷内心踌躇不定,是唯恐一道圣旨,还不够迎回太太罢。”晴雯将香炉的铜罩揭起,拿小灰锹将熟炭剔了剔。
  林海笑道:“你虑得极是,可惜一时无解,毕竟甘瓜苦蒂,总难十全。”
  晴雯从荷包里拈了两块梅花香饼,送进炉中,仍旧罩了,抬眸对林海说:“这也没什么不好解的,老爷当知道一朝君子一朝臣,真宰相虽有经天纬地之才,也只有在主弱臣强的情况下,才能尽其所长。
  然而面对强主,她恐怕难以适应,更何况她还是主上的母亲,夹在君臣母女的错位间,难免有头足倒置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