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作者:
戎酒 更新:2025-09-09 10:08 字数:3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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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刚过,北蚩驻营外,忽而惊起爆炸声。
滚滚浓烟平地而起,将半边天色熏染得浓黑。
北蚩营地之内立马响起号角声,营地军队纷纷集结而出,防备地前去勘察异动来源。
而后又是接连不断的炸药爆裂。
马车刚行至出城,不得不停了下来。
虞绾音手里的铃兰花玉穗也尽数撒空,整个人支撑不住,跌在窗口边。
马车外,女都卫模模糊糊听见这细小的声音,眯起眼睛看向了马车车厢。
她推开半扇门,看见里面的人醒了过来。
她探身径直进了马车车厢,看着虞绾音的状态,还以为她是想要打开窗户求救。
“女公子还是省省吧,留着点力气拜见君上。”女都卫走到虞绾音面前,将虞绾音拉到一旁卧榻上,推了她一把。
虞绾音体力不支,一下子被推倒在榻间。
女都卫坐在旁边,这会儿距离他们的驻营不过两刻钟的车程,没有再给虞绾音喂迷药的必要。
她将虞绾音身上那件大氅拆下来,扔到一旁。
看着那气喘不匀、眉眼盈盈的美人,令人心潮澎湃。
北蚩是没有这样的姑娘。
女都卫将她塞进寝被之中,“有功夫就睡一会儿。”
“免得你一会儿见了君上还要说,你心口难受。”
女都卫说完,察觉到他们的车马调转了方向。
她蹙眉离开车厢,“这是去哪?”
将士示意远处天边时不时冒出来的烟火,“营地好像有人袭击,咱们现在过去会撞上军火。”
“那边来了消息,说暂缓入营,先去城郊君上停憩的营帐。”
女都卫听来有些烦躁,“多少兵马去袭击营地?”
“不知,火力倒是来得很凶。”将士嘀咕着,“别是她那夫婿动了军火。”
女都卫冷笑,“即便是动了火,也找不到咱们。”
“他们就带了那么点人,如何能挡得住咱们,真动火,那是自投罗网。”
虞绾音被车马晃得越来越晕,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吸食入肺腑的迷药后劲。
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拖拽着她,将她用力拖入深渊泥沼,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虞绾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只能感觉到自己睡得很沉。
沉沉地做了一场无边无际的梦。
梦中她十年前顺利与阿姊姨娘回了鄯善。
从此之后阿姊书信中的每一处美景,每一件趣事都鲜活的出现在她眼前。
阿姊教她骑马射箭,教她驯鹰。
带她走遍鄯善清湖草原、戈壁冰川。
她们露营观星,在原野花丛间沉眠。
醒来又商议着姨娘在家中准备了什么膳食,开开心心回家。
这世间的一切纷扰都再也与她无关。
她要的自由山川,平和清湖,永远矗立在她眼前。
可直到她睁开眼睛。
她的梦碎了。
马车停下。
女都卫进来,正好看见她撑坐起身。
“我们到了,君上已在屋内等候女公子驾临。”
女都卫走上前,手里拿着绳索,正要捆她,虞绾音却适时出声,“你们君上都是这么待客的吗?”
女都卫停顿一下,犹豫着还是将绳索收了起来。
中过迷药,一推就倒的中原女子,面对的都是一群五大三粗的胡人。
想来也没必要捆住。
虞绾音浅眠过一阵,气力恢复些许。
最起码能正常走动。
她整理好衣摆,被女都卫扶下车。
入眼周围都是驻守的胡人将士,整齐地排布在周围两侧。
一个亲随从营帐中出来,朝虞绾音行礼,“我们君上已恭候多时。”
他说着侧过身子,示意。
营帐被拉开了一角,透过缝隙能看到营帐中铺就好的地毯纹样。
是陌生而张狂的图案。
虞绾音深吸一口气,走进营帐。
营帐中陈列满布,是属于权利高位者独有的摆件与规制。
帐中焚着蕙草,香雾散出沉厚稳健的香调。
一如主位上坐着的男人。
他撑着额角,手边铺着几张羊皮纸。
带虞绾音进来的亲随上前通禀,“君上,虞氏来了。”
北蚩王浑身上下都是上位者的威压,即便不做声,亲随也心领神会地退离。
营帐帘幕被拉上。
将他们关在了一室之间。
坐在高位上的男人骨相深刻,眉目锋利,浑身上下是被年岁浸染的成熟稳重。
北蚩王面对她,并无初见的陌生之态,而是长久以来,停留在书信之上的影子出现。
那字里行间安静,祥和,气态温润如玉的佳人终于来到了他面前。
他平和沉稳地看着她的反应,“没见到你阿姊,是本王,很失望?”
虞绾音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
但直到她走到他面前,才看清楚他手边放着的羊皮纸。
以及那一封封早已被拆开的信件。
上面分明是她的字迹。
是她心心念念,日日夜夜,期盼着送到阿姊和家人手中的信件。
“原是你劫下了信件。”
北蚩王不在意被她发现这些,亦或者是故意让她知晓,“为什么不能是,这些年,你本就在与我书信往来。”
“要来见你,要来接你的,一直是本王。”
“啪”地一声脆响!
铃兰香风过后,是清脆的一巴掌打在了那手握北蚩王权之人的脸上!
第67章
北蚩王微微偏头,神态平静。
默不作声地受了这一巴掌。
虞绾音打过他的手还微微发麻,静静地直视着他湛蓝深瞳,“你难道不知,不问自取为窃。”
她越是如此,越让人觉得她身上那沉入冰点的冷静,是什么被撕裂的先兆。
她甚至没有力气再生出过大的情绪波动和反应。
“窃又如何。”北蚩王抬眼看她。
他承认在他二十岁时,第一封信是他劫了下来。
起初只是例行公事,查看外来信件。
那是一封汉文信件。
他寻了译者,看懂了那是一个才八九岁的小姑娘,刚刚能写出一封完整的信件,给家人寄的信件。
字迹飘忽,圆圆滚滚。
仿佛能透过字迹看到那个稚气未脱,又聪明好学的女孩趴在桌台边,用稚嫩的语气与家人报平安。
询问家人境况。
她说她进了学堂,读书识字,书信不用再让阿父转述。
那是她能自行与家人来往的第一封信。
他想 ,西域的姑娘,为什么会流落中原。
只可惜,她寄信的地址,不会有人回信。
他闲来无事,给她回信。
本以为这事会这样过去。
三个月后,他又收到了一封信件。
还是她寄来的。
她字迹写得更加流畅了,看得出来上学堂念书已经有一段时间。
她总是跟家人说,她已经好多了,让他们放心。
身体康健的孩子,不会跟旁人说她好多了。
小孩子的笔力遮掩还是差了点。
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她身体不好。
她是鄯沉隽的妹妹,好像被困在了中原。
有个继母,有个自私自利的父亲,还有几个把她当外人的弟弟妹妹。
他想,中原人还是养不好他们西域的孩子。
那些总是称呼北蚩为蛮夷的中原人,自诩礼仪周全,原也不过如此。
都是恃强凌弱的蛮夷之辈。
他并不否认这样的规则是错。
弱肉强食是世间的法条。
要么承认它,接受它,要么推翻它。
但弱者通常不具备推翻它的能力。
他熟知鄯沉隽的性格,百无聊赖之际学写汉字。
学着鄯沉隽的语气与她闲聊,告诉她如今西域的盛景。
说有机会接她回来。
起先只是出于,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孩,萌生出的些许同情,亦或者是她信件无法被人收到的愧疚。
但其实他的这类情绪并不多。
他没有对弱者悲天怜人的爱好。
甚至厌恶弱者,以弱为理,要求容让。
但她不是弱者。
强弱未必只是流于肤浅表面的力量强弱,权势强弱。
那时世人最浅显的认知。
灵魂的强盛与坚韧也可以容纳在一个柔弱的躯壳里。
她稚气但柔和。
那么小的孩子,能在字里行间显露出绝俗的通透与明亮。
清泉明月落心腹。
在他与兄弟们固权夺位的数年之中。
数月一封的平安信件,是他久久无法沉眠的良药。
她过得辛苦,说得却都是些快乐的事情,说得是他心向往之的昌隆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