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作者:
沉筱之 更新:2025-09-09 10:11 字数:3792
阿织记得,叶夙曾经送过她许多叶,或记剑意,或写剑训,灵气流淌入灵台,叶片便消失了。
有一年阿织过生辰,问山笑叶夙,说他送给阿织的东西都不能长久相伴,不如他的短木剑,慕樵给的银簪。
阿织接过春叶,叶中盈满灵气,雾一般,沾手微寒。
叶夙的声音很静:“它不会消失,只会……结霜。”
不知怎么,阿织听到结霜二字,没由来的一阵心悸。
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涌泄心头,她说不清为何,只好问:“如果春叶结霜,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什么?
叶里裹着的是他经久不散的灵气,灵气牵引着施术人,而霜是埋于叶中的禁制。
只有施术人消失了,灵气再也无法寻到他的踪迹,禁制才会自行催发,结成霜,保护这片不会消失的叶。
如果春叶结霜,说明他已经不在了。
叶夙无法告诉阿织实情,亦不忍欺骗她。
所以他答非所问,望向仙山终年不散的灵雾,轻声道:“在我心中,青荇山,永远是归处。”
言罢,他招来春祀,御剑破空。
阿织站在山脚下,仰头望去,模糊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清空,灰白眸看不真切,所以她不知道,叶夙曾在云端回身,看过她最后一眼。
青衣负剑的小师妹,身影这样落寞,他还未治好她的眼伤,未能伴她渡过今后岁月漫长,可惜啊,一切都来不及了,他的此生已无法回头。
他不再回头。
……
阿织在一场旧梦边缘徘徊。
许多前生不曾看清的因果,历经一场光阴的洗涤,如同浮水之石一般显露出来。
她知道榑木枝为何会在自己的魂魄里了。
原来那个云过台的春夜,为她看伤只是借口,师兄凝结灵雾是为了催她安眠,然后他借着云过台的剑气落阵,施下溯荒印,把榑木枝封在了她的灵台。
原来那一天,师兄从山外归来,是专程与她道别的。
既知前路艰险,生死难测,所以赶回来见她一面。
可是,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堂堂青阳氏之主束手无策,不得不选择自戕?就连师父也兵解于那场劫难。
阿织在半梦半醒间百思不得其解。
释放榑木枝的神力让她极度疲惫,何况她回归本体后,因感受到春祀的剑意,提前醒来,又经一场大战,灵气几乎耗尽,只这么片刻,她的思绪渐渐涣散,再度陷入一场无梦之眠。
-
阿织彻底醒来,已经是两日后了。
晨光顺着窗棂照进来,她一时不知今夕何夕。清冽的气息如霜似雾,从依偎着的胸膛传过来,阿织怔了一下,抬目望去,目光径自与奚琴对上。
他比她早一刻醒来,正垂眸看她。
目光如山夜溶溶月色。
好半晌,他才安静地问:“好点了么?”语气里藏着一丝心疼。
释放榑木神力所耗费的心力一点也不比浸骨少,他知道阿织为他做了什么,所以格外在意。
晨光有点刺眼,将屋中的一切照得模模糊糊的,阿织问:“这是哪里?”
奚琴愣了下,笑道:“自己小时候的屋子不认识了?”
说着,他温声道:“我把你带回来的。”
伏昼间的灵泉寒意沁人,奚琴习惯了浸骨,没昏睡太久就醒过来了,是他把阿织抱回房中的。
阿织听了这话,忽然想起两日前,他们在伏昼间做了什么。
虽然……虽然他极力克制,没有到最后那一步,可他们触碰过彼此,几乎每一处。原来情如迷潮,竟可以淹没人的心智,到后来他混乱,她也混乱。
阿织一向清醒,未曾这样心神失守过,想到这个,她心中微惊,一下子避开奚琴的目光。
奚琴一开始不解:“怎么?担心灰鼠他们等久了?”
阿织的脸埋在他怀中,摇了摇头。
奚琴于是明白她想到什么了。
其实当时的他也忍得极难,可是,魔气溢骨,他当时就在疯魔边缘,如果纵容自己疯下去,将一切苦痛化作对她的贪恋,难保她会受不了。
但无论如何,他们再做不了单纯的师兄妹了。
反正他也没想过只和她做师兄妹。
奚琴道:“阿织,跟我回一趟青阳氏吧。”
阿织一听这话,愕然看向奚琴。
这还是第一次,她从奚琴口中自然而然地听到“青阳氏”三个字,就像提起自己的家。
她不可避免地再次把他和叶夙联系在一起。
奚琴的目光很认真:“上次陪你回慕家,就说要下聘的,后来也打算带你见伯父和堂兄,无奈总是没有工夫,眼下我和奚家这样,景宁是回不了了,青阳氏还是该去一趟的。
“去之前,你可以把慕家、端木氏成亲的规矩都告诉我,我仔细备着,如果需要我族中的信物,我也可以取来。”
他竟自然而然地称青阳氏为“我族”。
阿织不由问道:“这次浸骨,你想起什么来了吗?”
奚琴顿了顿,答道:“很少,几乎不曾。”
他说的是实话。
虽然这次浸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痛苦,除了与阿织分别的那个春夜,他将榑木枝封入她的灵台,他什么都没想起来。
奚琴隐约觉得,在那之后,他的身魂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以至最后三个月的记忆被彻底封禁,想要想起来,除非解开封印。
阿织也觉察出奚琴这段记忆的丧失与他的魔气封印有关,可解封与否,该有他来决定,无论他怎么选,她都支持他。
她没有追问,回答奚琴方才的问题:“慕家成亲没什么规矩,只要被神罚之阵记下姓名,就可以共度一生,只是……”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在族长手记里看过,因为端木氏世代看守妖窟妖谷,慕家人要做此生最重要的决定时,需要深入世间最险恶的妖谷,采回一枝乌灵花以表决心。相传这种花只生长在极邪极恶之地。不过,这一条只记在族长的手记里,慕家人都不知道,历任族长也从未提过,我们可以不做的。”
奚琴笑了:“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可能不做?还有么?”
阿织想了想道:“端木氏也没什么规矩,只一条,入我族者,当会使剑。”
奚琴道:“好巧,我会。”
他太了解阿织了,见她沉默下来,便知她还有顾虑,问道:“怎么,还要想想?”
阿织道:“嗯。”
她望着奚琴,格外认真:“我已经好几日没有静下心来思考了。“
好几日?静下心来思考?
她居然在说他此前交给她的每日一炷香功课。
奚琴讶然失笑:“都这样了,还要继续想?”
阿织不知道该怎么答。
她眼下已不再怀疑自己的感情,她喜欢奚寒尽,她确定,可她仍旧无法做到把奚琴和师兄当作同一个人。
奚琴又问:“思考得怎么样了?可以给我看看么?”
阿织点了一下头。
她从须弥戒中取出一叠素笺,递给奚琴。
奚琴接过一看,比上回有进步,素笺上大都写了几个字,墨渍不那么多了。奚琴看到最后一页上写着“奚寒尽”,“师兄”,“试试”,用指尖敲了敲素笺,问:“这是要试什么?”
要试什么,阿织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也没想得太明白,或许在自问自己能否接受奚琴就是叶夙。
如今照天镜内外的两个人终于联系起来,那日在伏昼间,他贴近时,如同违背禁制的感觉依旧残留心底,每一下触碰都让她心颤。
她知道要试什么了。
阿织双手扶上奚琴肩头,慢慢贴近,直到呼吸相闻,气息交错。
奚琴的眸色一下变深,她的唇贴上他的唇,有一瞬间他险些失控,想勾手揽过阿织,想续上那日在伏昼间的遗憾。可他又知道,阿织有她自己的步骤,在感情上,她会慢一些,他应该耐心。
于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迎合着她,任她小心翼翼地探索、尝试。
阿织这才发现,原来这样的时候,那种心悸的感觉,也因为他是奚寒尽,但想到他是师兄,混乱仍在,所有的感受被放大,让她无休止的心颤。
阿织一下子松开奚琴。
奚琴低眉注视着她:“每日一炷香,还要继续吗?”
阿织郑重其事:“要的。”
奚琴料到了。
他披着墨发,屈腿靠坐在床栏,手腕懒懒地搭在膝头,这幅潇洒不羁的样子,分明就是奚寒尽,可他笑意清淡,语气温柔,像极了叶夙,“好,师兄等着你。”
第170章 钟离氏(一)
慕家的祠堂设在正院左近。
族人回慕家, 必须先去祠堂敬过先祖,这是规矩。
香案上供奉着前十六任族长的灵牌,上次阿织回来,最高处的几个牌位是空白的, 而今她为继任族长, 牌位上的远古姓氏已经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