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时她静默半晌，忽然抬起眼眸，很认真地问了句：“师兄，是不是还在受到魅魔的影响？”
  话音刚落，没等陆衍开口，她当机立断按下手掌，就地起阵，将师兄整个罩了进去，红色裙片被裹挟灵力的风吹得猎猎，那些温润而强大的灵力像一条条柔韧的绸带往阵法中心的人贴去。
  被灵力包裹的陆衍有些错愕，正想问时，听见师妹语气凝重地说：“你身上有魔息。”
  什么时候沾染上的魔息？
  红鸾手上动作不停，脑海中同时在飞快思索，师兄昨夜调息结束前后，她都有细细查看过，是藏得太深被她忽略了，还是一路过来又沾染上的？
  就算此刻，红鸾不再有那时那般紧迫的心绪，深思起来也依然觉得困惑不安。
  她不由看向厉九野，正要伸手查看他身上有无魔息时，听见他先开了口：“那现在呢？”
  红鸾瞳眸微微睁大，露出疑惑之意。
  “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厉九野脸色很白，瞧着甚至没什么生气，连问出这种话时，也看不出什么分外鲜明的情绪波动，没有激动、慌乱、紧张或无措，只有认真，代表他不是在开玩笑。
  红鸾停顿许久后，摇头。
  她仿佛听到耳边欲言又止的叹息，那道从厉九野出现起就时不时伴随着她的声音，在这瞬间像一块模糊的屏障碎裂消融，而她看到屏障后面空无一物。
  对这样的回答，厉九野显得并不意外，但却笑了一下，带着似有似无的落寞，他伸手轻轻勾住红鸾垂于身侧的指尖，眷恋地摩挲，嗓音低沉：“我们在一起的，只是你忘了。”
  红鸾很短暂地愣了愣，又觉得不算太奇怪，毕竟记忆中那些好感与心动都是真切的。
  “什么时候？”
  似是被一点歉疚驱使，她指节动了动，给出些许回应后，便看到那双幽长垂落的眼睫微微颤动抬起，他再次朝她看来。
  “回到太一后。”厉九野一边在心里自嘲此时的红鸾果然对他无意，一边把她的乱动的指尖尽数收进掌心，又伸手将她脸侧随风飘动的发丝拂到耳后，顿了顿，还是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语调温柔怀念，“我们在一起了三年。”
  红鸾这下是真的愣住了，那她确实是蛮喜欢他的，而且，她原本以为自己的记忆已恢复得差不多了，现在看来竟还是少了三年。
  她难得地感到一丝良心不安，偏头思索时不自觉在厉九野掌心蹭了下：“大约是受伤的缘故，或许再过几日，我便能想起来了。”
  可厉九野却因为这样有意无意的亲昵举动整个人都怔了怔，尽管红鸾碰到后就飞快地离开了。
  他都记不清有多少年没见过她这般模样。
  他们确实在一起了三年。
  那段常常平淡、偶尔甜蜜、聚少离多的日子开始时，红鸾便已性情大变。
  她不再是初见时娇俏活泼的姑娘，显露在外的都是原本被隐藏起来的另一面，冷漠、孤僻、偏激，甚至尖锐。
  只很少的机会，他还能窥见几分她从前柔软的模样。
  就像现在。
  重逢时，她至少平和了许多，厉九野此刻更希望她永远都别想起来。
  红鸾却恰恰相反，她希望自己能快点想起来，否则会显得她很像一些历来被嗤之以鼻的负心之人。
  她相信厉九野说的，他们在一起过。
  因为那份若有似无的熟悉感总是浸润在相处时的种种瞬间，他撑在床沿的手掌，持伞时淋湿的肩，符合口味的食物，拥抱的动作，触碰脸颊的温度。
  三年并不是一段短暂的岁月。
  她应该是很喜欢过他，只是她忘记了。
  这么一想，红鸾原本计划要问他的关于师兄的事，以及自己是傀儡的事，便搁置在犹疑之中。
  师兄如今好好的，而她，也算是好好的。
  除了意外身死，她想不出别的自己会成为傀儡的原因，既然如此，定又是一件伤心事，不提也罢。
  而且，已经恢复的记忆也在驱使着她继续往前走。
  红鸾抬眸看向密林，却发现从林中流泻而出的浓雾不知何时已将他们完全包围，似无声涌动的死寂潮水，黑压压一片充斥在天地之中。
  厉九野也对着密林的方向，脸上情绪是一种平静的释然，像放弃了什么。
  红鸾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恶意，她随即厌烦地将其撕碎，伸出手去拉他，却只触到一片冰冷的雾气。
  她看到厉九野回转的目光在她手上顿了顿，也看到他翕动的唇似要唤她，又消失在出声的瞬间。
  她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红鸾不知道，厉九野在希望她永远别想起来的同时，放弃了属于他们的记忆。
  厉九野也不知道，在他消失后，一双手猝然探向天地，浑身爆燃灵火的身影一步步踏进密林，像是要焚尽万物。
  第17章 故事一
  红鸾踏进密林纯属一时冲动。
  她压制不住那股莫名的恶意与愤怒，就干脆放了个彻底，从她身上熊熊燃起的灵火与弥漫的浓雾对抗了一夜，耳边满是树木焚烧的噼啪声。
  最后她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是清晨，从绿叶上坠落的露珠滴到脸上，带来丝丝凉意将她惊醒，不用睁眼都知道，厉九野消失了。
  这叫什么事？
  红鸾一动不动地坐在树下，手指垂落在湿软的泥土里左右扒拉了一会儿后，一言难尽地放空了目光。
  眼前是一片盎然绿意，没有烧焦倾倒的枝木，只有薄薄的雾气笼罩在四周，铺散着清润又干净的气息，远处景物影影绰绰，但能看出都是葱茏的树木。
  显得昨夜的一切就像是一场荒诞的梦。
  包括厉九野。
  一时之间，红鸾甚至找不出厉九野存在过的证据，这让她心情颇为烦躁。
  但那些已经想起的记忆都没有消失，至少她还记得自己落下阵法替师兄驱除魔息，而三师姐四师兄回来后满脸歉意地告诉她，雾气太大，他们和厉九野失散了。
  彼时红鸾正专注于阵法，闻言朝后微微偏了偏头，意思是人在后面。
  方才那一幕其实有些尴尬，红鸾也没来得及和厉九野说上话，只知道他叫完她后便独自朝另一边走去了，红鸾瞥了一眼师兄师姐的神色，才确定人还是在的。
  她心里莫名有点别扭，一时半会又很难理清楚缘由，只好将注意力都放到师兄身上。
  青瑶和程翊自然能看出这阵法是在为陆衍驱除魔息，他们对红鸾深藏不露的境界惊讶了许久，又劝她不要太担心，或许只是无意间蹭到的魔息。
  程翊仔细打量登对的两人，以为陆衍已经成功向红鸾表明心迹了，蹲在一旁时忍不住对着陆衍调侃：“小五，你看小六多在乎你？”
  红鸾也听到了，皱着眉有些不满地叫了一声“师兄”，带着制止的意味。
  这大嘴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程翊以为小师妹害羞了，笑眯眯地抬起一根手指竖在自己嘴边，然后转头去跟青瑶商量接下去的安排。
  红鸾分神听着，她已经不想再进密林追魅魔了，此时应当尽快回太一，让师尊好好看看师兄身上反反复复的魔息是怎么回事。
  虽然从前诛魔，也受过伤，但这一回，她总觉得怪怪的，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安。
  可师兄师姐不这么想，他们在密林外围发现了百姓散落的包裹，地上还有尚未干透的血迹一直蜿蜒到丛林深处。
  恐怕有百姓被邪魔掳走了，作为太一弟子是不能坐视不理的。
  红鸾建议三师姐四师兄先带着五师兄和厉九野回太一，自己则留下来诛杀邪魔，救回百姓。
  话音刚落便被三人齐声否定。
  红鸾靠在树上，忍不住摇了下头，想起自己那时还一本正经地试图和几位师兄师姐讲道理——
  “我九境了，这世间大多数的邪魔都不是我的对手，而且我跑得也很快。”
  此刻坐在这片陌生雾林之中的红鸾动了动自己沾满污泥的手指，驱使着身体里源源不断的灵力，似乎是从记忆缓慢恢复开始，便没再出现过灵力时有时无的情况。
  而积蓄在她这副傀儡身躯里的修为，显然远不止九境。
  是傀儡的缘故？
  还是在那遗失的三年记忆里，她突然进步神速地修到了十二境满阶？
  属实有点匪夷所思。
  真的只有三年吗？
  红鸾不由生出几分微妙的怀疑。
  与此同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格外突兀，红鸾反应极快地闪身藏到一株大树后，收敛声息看着逐渐走近的几道人影。
  看清之后便是一阵难以理解的迷茫。
  来了五个意想不到的人，分别是她，厉九野，陆衍，青瑶，程翊。
  这俨然是他们当初进入密林的场景，比记忆更清晰地告诉着她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