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鸾于是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在无意弄出点动静之后便发现他们并不能觉察到她的存在，这更像是一片互不相干的幻境。
  她看见五人走进雾气深重的密林之中，然后被某种诡异的力量干扰着逐渐分散。
  青瑶和程翊大致在同一个方向，那个“红鸾”则是独自一人。分身乏术的红鸾停在原地想了想，最后脚步一转，跟上了厉九野，而陆衍也在这附近。
  陆衍大声呼喊着同门的名字，放出的信号在灰白的天幕上炸出明亮的星火，很快又被浓稠的雾气掩盖，除了厉九野，没人靠过来。
  两人见面，陆衍神色愣怔一瞬，厉九野则没什么反应，一如既往的冷淡。
  “等等。”在厉九野对他视而不见，即将再次没入雾气中时，陆衍还是出声将人叫住了。
  他走近几步，端详一遍四周后友善提醒：“此处地形蹊跷，厉兄独自一人太过危险，不如还是与我一起。”
  厉九野盯着密林看了会，眉眼显出几分嘲讽，反问：“与你一起，能找到红鸾？”
  陆衍被这话问得一噎，静默半晌后突然对着厉九野逐渐远去的背影开口：“昨夜，你是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厉九野停步敛眸，转身明知故问，“打断你精心准备的表白？”
  陆衍对他的直白感到惊讶，倏而摇头笑了笑，语气笃定：“你喜欢她。”
  厉九野没答话，眸色深深。
  陆衍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师妹确实样样都好，讨人喜欢，等到了太一，你就会发现自己不过是其中之一。”
  侧靠在树上的红鸾闻言摸了摸脸，不觉得自己样样都好，她有很多缺点，只是师兄都不知道而已。
  厉九野听笑了，一双黑沉的眸子往上抬了抬，语调散漫：“我没兴趣当什么其中之一。”
  “那你要如何？”陆衍神色温和平静，带了点笑意，像是见惯了这种情况，“也与她拜入同一师门，再朝夕相伴十数年么？”
  陆衍说的都是他自己，厉九野的脸色却慢慢沉了下去，乍一看就像是被说恼了。
  可红鸾直觉不是。
  她对这两人还有过这么一段夹枪带棒的交谈感到意外。
  “你很骄傲？”厉九野嗤笑了一声，目光意味深重，掺杂着嘲讽与不屑，“你是只有这些东西拿的出手了吗，我为什么要跟你一样？”
  “你们太一随便拎个师兄弟出来都能说和红鸾一起长大，到底谁才是其中之一？”
  陆衍皱起了眉，将要开口时发现厉九野突然对着他偏了偏头，而在那双漆黑冷淡的眼眸里，他不只看见了自己。
  红鸾顺着望过去，熟悉的身影和地上散落的斑斓光点让她站直了些，神色不由凝重，那是追踪箭矢留下的痕迹，是那只魅魔。
  陆衍这回头脑相当清醒，在侧身闪避的同时挥剑下劈，带起的剑风挑破浑然的雾气，挡住那只不声不响朝他抓来的纤纤玉手。
  落叶飞舞飘摇，魅魔再次化作绝色女子的模样，粉霞薄纱笼罩的衣衫半遮半掩妙曼的身躯，它摸着自己白皙细腻的手腕，脸色娇羞嗔怪：“男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前夜还对人家百般呵护，今日便如此粗鲁。”
  “邪魔当诛。”
  陆衍没有被这话影响，一脸沉静地施术将自己防护起来后，毫不犹豫地对魅魔杀去。
  剑光明灭凛冽，与色彩纷呈的魅术幻影交织，魅魔企图将人拉入梦境，可男人始终沉着冷静的应对让它寻不到机会，因而渐生恼怒。
  在又一次翻滚躲开逼近的剑锋后，单手撑地的魅魔突然像蛇一样歪了歪脖子，那双妖媚勾人的瞳眸里随之迸出浓郁的艳色，只看一眼便会不受控制地沉溺其中。
  细长带有尖刺的骨骼犹如黑色的藤蔓从它背后疯狂抽出，一簇簇高高昂起在空中炸开后疾风骤雨般的迅速冲陆衍砸去。
  红鸾眉心微蹙，垂于身侧的指节不自觉地攥起，但又知道这是幻境，她什么都做不了。
  厉九野就离她几步之遥，无动于衷地看着陆衍与魅魔缠斗，脸上没有半分恐惧。
  他太平静了。
  可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看见邪魔会是这种反应吗？
  红鸾忍不住向他走去，就在这时，陆衍突然抛出一个束灵索，在空中划出一道莹白的圆弧后落在厉九野身上，将他包裹。
  束灵索是仙门法器，可攻可守，魅魔此刻暴起，攻击范围骤然扩大，陆衍显然是怕伤及无辜，才把可以保命的东西丢了过来，并扬声叮嘱：“跑远点，躲好！”
  陆衍甚至没有回头看，手上挥出的剑阵堪堪成型，即将对上魅魔密密麻麻极速铺开的尖骨，可也是这时，束灵索传来清脆的崩裂声。
  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束灵索才会裂？
  红鸾离得最近，挪回目光时清晰地看到一道道暗影在绞碎束灵索后倏地钻进厉九野的身躯，一切只在瞬息之间，可那种诡异阴戾的气息，对于修士来说，再熟悉不过。
  厉九野竟是邪魔。
  红鸾注视着面前满脸恹色的男人，他似是也没想到这出，冷冷瞥了瞥满地碎屑，束灵索的确会保护普通人，可若遇上邪魔，便是一件威力无匹的杀器，不想死就只能出手。
  红鸾缓慢地眨了下眼，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惊讶，仿佛她早就知道了一样。
  可正对魅魔的陆衍像是意识到什么，猛然回头剑指厉九野，凌空的尖骨趁机穿透他的肩胛，魅魔靠近时的桀桀怪笑也没逼得他回头。
  红鸾诧异地看着目眦欲裂的师兄，冰冷至极的剑风与她擦肩而过，蕴藏的压迫感令人战栗心惊，迸溅的血珠在空中拉出一条条鲜红的血线，耳边是颤抖却浸满愤怒的声音——
  “是、你！！”
  第18章 故事一
  陆衍转而攻向厉九野，这是始料未及的。
  魅魔见缝插针，紧随其后，还没来得及大喜，就被两人激烈的对冲掀翻在地，嚣张舞动的尖骨霎时折了大半，连四肢也扭出一个骇人的弧度，白皙的皮肤转瞬布满了青黑的斑块。
  满地落叶随打斗尽数扬起，飞溅的污泥似雨点重重砸地，快速移动的人影在其中亦变得模糊不清，一半邪气四溢，一半温煦光明，却不减杀意。
  这种拼死拼活、不死不休的攻势与先前完全不同，刚吃完大亏的魅魔咬牙恨恨地瞪了一眼，扭头飞快遁入了密林。
  师兄为何突然和厉九野拼命？
  可陆衍没再开口，而厉九野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有无尽的厌烦与凉薄，启唇时语调阴沉冷漠：“你发什么疯？”
  红鸾看得出来，师兄状态很差，他不是厉九野的对手，还受了伤，身上翻涌的魔息也越来越猖獗，或许已经神智不清了。
  这显然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
  红鸾往混乱的中心靠近，试着推出几道灵力，可幻境就是幻境，她干预不了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陆衍陷入混乱癫狂，走火入魔。
  厉九野不知是什么邪魔，一招一式都透着阴毒狠辣，气息肆虐狂妄，平日里却能收敛得让人完全觉察不出来，他藏得太深了，即便红鸾那回突然出手试探，也没有暴露。
  此时此刻，纵使陆衍丧失理智，攻击毫无章法，厉九野都能游刃有余地应对，他身手极好，能避开每一道锋利的寒刃，化解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灵力飓风，脸色难看，又似是有意控制着没有伤到陆衍。
  然而从他身上溢散的魔息却带着强烈的刺激意味，使得这种退让更像是为了避免留下什么引人怀疑的痕迹。
  不过几个瞬息，泛着冷意的剑气从红鸾身旁擦过时，她能看到陆衍爬满血丝的眼眸，浑浊的邪气笼罩在他脸上，从温润如玉变成了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感到揪心，连呼吸都滞涩起来，脑海中仿佛有根弦在跳动着，带来痛意。
  她为什么会看到这些？
  她甚至不在这里。
  红鸾试着环顾四周，雾气浓得天地只剩方圆几丈，她始终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影。
  直到陆衍原本纯澈的灵气完全被混沌的魔息掩盖，眼底的清明与理智几近于无，整个人如临深渊摇摇欲坠，地面忽然荡起一小片细微的水纹，倏忽而过。
  这种极难察觉的微小动静却让处在失控边缘的人僵在原地，陆衍晦暗凝滞的瞳仁遽然一缩，执剑的手随之剧烈地颤抖起来，充斥恨意与疯狂的脸上浮现一丝痛苦的挣扎之色，可也只维持了一瞬。
  红鸾眼前霎时一黑，旋即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记忆如同幽深压抑的潮澜向她涌来，淹没鼻息，吞噬五感。
  她在一片迷蒙中看到师兄还是挥起了剑，全然陌生的气息和致人死地的杀意倾泻而出。
  而厉九野忽然卸了满身的邪魔气，任由锋利冰冷的剑刃穿过自己的胸膛。
  浓雾愈盛，遮掩一切。
  四面阒寂，明白过来的红鸾一动不动地跪坐着，漆黑的瞳眸深不见底，凉意渗入骨缝的刹那，她耳畔同时响起厉九野因重伤而格外低哑的声音：“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