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作者:小小小小黄      更新:2025-09-09 11:11      字数:4004
  
  血水滴落,红鸾的意识在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中一分为二。
  她冷静地看着自己出现在浓雾中。
  万物都只剩一层模糊的轮廓,胸膛被血液浸湿的厉九野转身将她抱住,气息虚弱。
  在他身后,是滔天可怖的邪魔气,势不可当的寒芒剑意裹缠在浑浊不堪的墨色之中,朝他们杀来。
  红鸾下意识地闭上双眼。
  可那样足以让她悔恨终生的场景依然无比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她失手了。
  她没有分辨出师兄的气息。
  她毫不犹豫地化出万道剑意,霜月凌空向天地铺散银辉,伴随着清悦的嗡鸣声,在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击碎了弥天大雾,然后,一剑接着一剑,刺进那道被魔气侵吞、早已残破不堪的身躯。
  她杀了师兄。
  红鸾眼睑半垂,手掌下压,深深楔进泥泞之中,像是要借此抓住什么。
  细密的雨丝从茂密翠绿的枝叶间拂落,那份几乎要扼住呼吸的湿意,沉重而不容反抗地按上她的肩背。
  “嘭”的一声,紧跟着是因惶恐和难以置信而失声的呼唤,跌跌撞撞的脚步,铺开的浩荡阵法,拼尽全力却依然无法挽回的生息。
  这才是她的记忆。
  红鸾抬起眼眸,沉冷的目光转动,没有去看惊慌失措的自己。
  她迟钝且迟疑地打量着厉九野,他微垂着眼,一声不吭地靠在树上,脸色苍白,胸膛的贯穿伤还在往外淌血,潦草的止血术法是她匆忙点下的,本该好好救治,可看到性命垂危的师兄后,她便再分不出心思去顾及旁人了。
  后来她还因此心生愧疚。
  红鸾扶着树干,缓慢起身,僵硬的骨骼发出诡异的咔嗒声,她踩着泥泞,一步一步挪到厉九野面前,看着他漆黑冰冷的眼睛。
  是你逼的师兄走火入魔的吗?
  她在心里问,毫无希望地与他对视,可他看不见,也回应不了,这只是一个幻境。
  而且,最后,真正杀了师兄的人,是她。
  许久后,红鸾吐出一口气,转身向陆衍走去,她看见自己崩溃地给师兄渡去一道又一道灵力,却怎么都拦不住他不断流失的生命力。
  那双向来沉稳执剑的手颤得不成样子,十指划开一条条裂口,搜刮着记忆里所有能用的阵法术法,甚至禁术邪术。
  她从来不是什么乖巧不谙世事的师妹,只要能救回师兄,做什么都可以。
  可师兄救不回来了。
  陆衍神思涣散,生机衰竭,向前倒在她怀里,浑身都是血,干净清秀的脸上蔓延着黑色不祥的纹路,常常含笑看着她的眼眸里一片灰败,而那双伤痕累累的手臂无力垂落,再也不可能抱她了。
  “红、鸾......”
  陆衍艰难地出声,每说一个字,嘴角便涌出更多的血,他试图抬头,眸色痛苦沉重,挣扎不甘,话语断断续续,破碎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不、不要......”
  风潇雨晦。
  她们在这里。
  一个沉默以对。
  一个跪坐于地,失声痛哭。
  红鸾仿佛成了一道虚影,雨丝从她脸上穿过,青瑶和程翊从她身旁穿过。
  他们斩断地上她施展的邪术血阵,接过了无生机的陆衍,神色凝重地看着他已经魔化的身躯,抚过那些深可见骨的剑痕,不死心地推进灵力,然后摇头。
  他们向太一发出讯息,说要把师兄以灵火焚烧,再寻个山清水秀之地安葬。
  “我要把师兄......带回太一。”跪坐在地的红鸾恍然回神,声音沙哑哽咽,她挪着膝盖往前,想要去够师兄逐渐冰冷的手,还没碰到就又流下了泪,“我们要一起回去。”
  他们一起出来,便该一起回去。
  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的红鸾忍不住叹息。
  可青瑶师姐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突然失去一个师弟,她脸色亦是十分悲痛,但这样的师弟,是不能带回去的,她隐忍着开口:“师妹,让小五,入土为安吧。”
  “——若小五回去,他恐怕......连个葬身之地都不会有了。”
  因为他们的师尊,平生最憎恨邪魔。
  灵火在雨幕里燃起,围拢着的人,除了师门三个,还有闻讯赶来的两位太一长老,他们看过陆衍和厉九野后,便有了定论。
  太一天枢五弟子陆衍走火入魔,对待死去的邪魔,该以灵火烧灭。
  至于陆衍为什么堕魔,谁也不知道。
  据厉九野所说,是魅魔突然偷袭,陆衍与其交手后便不太对劲,不仅敌我不分地刺伤了他,还差点杀了红鸾。
  他条理清晰,连红鸾误杀师兄的缘由,也一起给出了。红鸾在一旁听着时,只有沉默。
  两位长老细细查看过后,便认同了这一说法,并带着十分的歉意给他治伤。
  灵火将师兄完全吞噬时,始终缄默的红鸾突然将霜月折断,投入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
  她弃剑而去,从此都没再回头。
  可留在这里的红鸾依然垂眸凝望着跃动的火焰,圣洁柔和的光芒铺散在她脸上,明明是火,却冰冷至极。
  她知道自己那时回了太一,向师尊认罪。
  可师尊温温和和地拉过她的手,夸她做得好,身为太一弟子,就该如此。
  至于师兄。
  师尊淡淡撂下一句——道心不稳,走火入魔,死有余辜。
  红鸾一言不发地出了门,然后,废了自己引以为傲的一身修为。
  为此,她被震怒的师尊关了禁闭。
  师尊说要关到她想明白为止,她便干脆把自己关了十年。
  她想不明白。
  红鸾在炽白的火光中瞥了眼自己的手,后来她都没再拿过剑,也确实修了琴道,与从前光明浩荡的剑意不同,她的琴音更像是一种愤怒的发泄。
  她对自己愤怒。
  对自己亲手杀了师兄愤怒。
  但重新想起这段记忆的红鸾,已不可能再为此失去理智。
  她闭了闭眼,逐渐冷静下来。
  此刻记忆还没完全恢复,十年又是极为漫长的岁月,她朦朦胧胧的,始终看不真切,也不知道十年之后发生了什么。
  红鸾盯着火中那把被折断的霜月。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子声音,清亮,染着些许笑意,又能听出真切的好奇——
  “你在看什么?”
  第19章 故事一
  是一个眉清目秀,身形清瘦的男人。
  见红鸾不答,他笑眯眯地提醒:“这林子有瘴气,待久了说不定会生出些幻觉,姑娘还是离远些吧。”
  是幻觉吗?
  红鸾回头去看,发现师兄师姐,太一的长老,还有厉九野,都消失了,蓬盛的火光和骤急的风雨也不见了。
  所以,那些事是真实发生的吗?
  “这是你的琴吗?”
  男人走开片刻后又回来,怀里抱着一张古琴,古琴搁置在地上,沾了些污泥,他也不嫌脏,卷起衣袖擦了擦,甚是爱惜。
  红鸾开口道谢,伸手将琴接过来时,看见他青白色的袖管染了一团难看的污渍。
  他是真不嫌脏,又摸着头,带了些探究地问:“姑娘是从外地过来的?莫非也是修士?”
  虽是探究,却不惹人生厌。
  大概是生了张赤忱友善的脸,穿着举止又极为清贵,便很难让人觉得他是别有所图。
  红鸾身上也确实没什么可以图谋的,她点了点头,顺势询问:“这是哪里?”
  其实仔细一看,此地的林木和宁朔城外的并不一样,生得更密,也更宽大,一株株都像是吸足了水汽,枝叶完全舒展开来,满满簇簇地垂下,呈现一片浓郁的翠绿色泽。
  放眼望去便是翻涌的绿浪,浸在浮动的瘴气之中,半隐半现,倒是幽静。
  “这里是云泽。”男人大方地回答,脸上笑意亲和,见红鸾有些欲言又止,便直白地自报了家门,“我是个散修,你叫我沈妄就行。”
  沈妄?
  红鸾怔了怔,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她甚至没去想是哪个“妄”。
  沈妄拍了拍衣袖上的泥渍,抬头朝四面张望一番后,迅速地拉着红鸾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压低了声音说:“最近云泽不太平,像你我这样落单的散修最容易遭到不测。”
  红鸾从没听说过云泽这个地方,她正奇怪自己怎么在一夜之间突然到了云泽,便被沈妄拽着指了指远处:“哎?你看那边。”
  二人躲藏的地势稍高,往下能看到树林中游荡的一列“弟子”,他们都穿着统一的青色门服,行为举止却透着几分古怪。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弟子样。
  而且,他们衣襟与袖口围绣的一圈深色卷云纹,红鸾越看越觉得熟悉,像是太一比较老式的门服,难道这些人是太一的弟子?
  她对沈妄这个名字有种天然的信任感,以为他也意识到了其中的蹊跷,转头却发现沈妄兴冲冲地望着底下,没有半分怀疑地说:“原来是仙门弟子,我还当是劫掠散修的邪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