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告诉我，她是来找你的。”红鸾站在他边上，挑着眼梢，幽幽地说。
  他可没告诉过她，那种必要的时候，还包括抵抗师尊，那可是师尊。
  “我哪知道！”
  周傥眉头紧皱，急得不行，而后面越来越多的魅魔也被惊醒，不安地看过来，他压低了声音说，“我跟师尊说明日就回去了，哪能想到她还会亲自过来抓我！”
  “妹妹，你有没有办法，江湖救急！”周傥对着她嚎了起来，拽住了她的衣角。
  红鸾冷漠地抽走自己的衣角：“你让我对上一个圣者，是嫌我日子太好过了么？”
  “坦白从宽。”她建议道，“你现在出去把师尊带走，说不定还能救下后面这些魅魔。”
  说的容易！他才拜师多久？和师尊统共都没见过几次面，只知道师尊极其憎恶邪魔。
  但周傥看了面露忧色的小仙一眼，最后还是咬咬牙转身离去，走前拍了拍红鸾的肩，如托重担地说：“靠你了！”
  我答应你了吗？
  红鸾觉得这人真是莫名其妙，可她回头就看见一众可怜巴巴的目光，小九也在看她。
  “别看啦。”红鸾无奈，指着和师尊来时完全相反的方向说，“现在，往西分散着跑，跑得越远越好。”
  魅魔们霎时如鸟兽散，红鸾低头琢磨着周傥留下的隐蔽阵法，小仙忐忑不安地走到她身边，嗫嚅道：“阿傥哥哥......会不会出事啊？”
  “不会。”红鸾头也没抬，点出灵力修改阵法，“他顶多受些惩戒，不会有什么事的。”
  只要不堕魔，不勾结邪魔作祟，师尊就永远是那个温柔和善、好说话的师尊。
  红鸾猜测师尊已经觉察到这片地方，于是又做了些手脚掩盖，争取时间，这样等师尊找过来时，魅魔也已经跑远了。
  小仙是确认所有同族离开后才走的，可小九还站着没动，她小声地问：“你不走吗？”
  “你先去，我一会就来。”小九回了句，在小仙的叮嘱中缓缓走向红鸾。
  红鸾觉察到后，也没说话，掌心绷直的灵线流淌着晶莹的光亮，大约还需要半刻钟，才能将阵法改好。
  外面是师尊，红鸾不觉得小九会辨认不出自己母亲的气息。
  他要是不想死，就该赶紧跑。
  小九倒是不急，见她仍不与自己说话，低着头笑了下，乖乖巧巧地唤了声“姐姐”。
  红鸾瞥过去一眼：“谁是你姐姐？”
  不要在这边乱认亲。
  “那我怎么叫你？不如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小九看着她，目光是少有的平静与耐心，语调笃定，“周流不是你真正的名字。”
  红鸾面无表情地扫了扫他，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嗓音冷淡：“我的名字在天上，你想知道就自己去找吧。”
  天上？
  小九犹疑地抬头看了看，夜幕沉沉，只有一片明亮的繁星，所以，哪颗星是她？
  小九此时贫瘠的知识水平还无法说出每颗星星的名字，他又看向红鸾，抿了下唇，把藏在心里多年的困惑问了出来：“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跳下来救我？”
  为什么要在所有人都希望他死的时候救他？小九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失散了，那片山崖很古怪，他独自徘徊了五年，什么痕迹都没有找到，后来邪魔越来越多，他就离开了。
  “你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去死？”
  红鸾反问了句，她拢起掌心，在一片莹亮的灵力余波中，回头看他。
  “我觉得你不该死，也觉得能救下你，所以就去救了。”红鸾很平静地说着，目光一瞬放远时，仿佛能透过他看到另一个人。
  “不然你说不定又要站在水边哭个不停。”
  她收回目光，捻着指尖的灵线，漫不经心地评价了句，“很丑。”
  小九：“......”
  他眉眼郁郁地反驳：“我什么时候哭了？”
  “那还不走？”红鸾古怪地瞥着他，不太理解他还留在这边干什么，“真不知道外面的人是谁吗？等会要是跑不掉，又得在河边哭。”
  “我可就救不了你了。”
  红鸾说完便往外走，她得再做些什么扰乱师尊的视听。
  “那你一定要过来！”小九在后面喊。
  红鸾听见了，但没理。
  “我会等你的！”他又喊了句。
  红鸾瞬影离开了。
  小九：“......”
  第33章 故事三
  红鸾走出很远才看到师尊和周傥。
  两人都站着, 师尊神色平淡，二师兄则耷拉着头，气势弱得很明显。
  红鸾掂量了一下自己的修为, 藏身在树后没有靠得太近，也就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能想象, 周傥这张嘴, 要是用来讨好师尊应该也不会差, 师尊脾气又那么好，在鬼话连篇中或许都想不起来惩戒一事了。
  只是这一地的邪魔尸体和空气中浓郁的邪魔气息，看样子师尊是才大开杀戒过, 而魅魔的踪迹也因此被掩盖了。
  红鸾还是小范围的做了些干扰, 同时她也发现丛林里仍有邪魔在不知死活地靠近。
  邪魔对修士的恨意也算是亘古绵长。
  甚至超过了求生的本能。
  然而, 那几只邪魔在谁都没有想到的瞬间接连倒地，抽搐的身躯上还有泛着杀意的灵气涌现，无形的线条拉长贯穿, 绞碎一切。
  红鸾忽然愣了下, 指尖灵力倏然断裂。
  黎清只是淡淡地朝那几只死去邪魔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带着周傥离开了。
  那种碾压万物的力量也随之消散, 像在地上划了条不可逾越的杀戮之线, 红鸾停留在那股气息旁，低垂的眼眸冰冷又沉静。
  她一动不动地看了半晌, 伸手将残余的力量捞在掌心, 于是那些力量争先恐后地切割起她的肌肤，猛烈地撞击着她的骨骼带来痛意。
  似曾相识, 且难以忘记的痛意。
  红鸾其实没见过师尊真正出手, 毕竟太一鲜有邪魔，师尊教导他们也不会用上杀招。
  师尊的灵力和她的脾气一样温柔, 像春雨一般清润，给人带来无限的包容与抚慰。
  可她也曾感受过这种截然相反、带着果断杀意的灵气，只极快地出现了一瞬，微末到本该无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偏偏，是在陆衍将死之时。
  红鸾沉默地闭了闭眼，收拢五指捏碎了那股在掌心横冲直撞的气息。
  在她无数次站在衣冠冢前，反复回想那一幕时，会问自己，为什么师兄会死，会觉得蹊跷，师兄死得太快了。
  那师尊呢？
  红鸾缓慢抬眸看了眼黎清离去的方向，或许“邪魔当诛”四个字早已说明了一切。
  红鸾知道自己杀了师兄。
  却不知师兄究竟为何而死。
  *
  “堕魔便是选择抛弃自己的人性。”
  “在他成为邪魔的那一刻，便不再是你的师兄，也不会记得你这个师妹。”
  红鸾独自穿行于晨雾之中，师尊曾经说过的话在她脑海里不断响起，让她浑身冰冷。
  所以他也不再是您的徒弟了吗？
  红鸾想问师尊，但她已知道答案。
  答案是不久前死在云泽的沈妄。
  还好师兄不知道，红鸾拂开前方茂盛的枝叶时，一缕晨光落在她脸上，那种蓬勃的、充满希望的暖意似要驱散一切阴霾。
  像极了一种新生。
  红鸾希望师兄永远都不要知道。
  如果这是全新的人生，在走过所有光怪陆离的幻境之后，在洞悉一切过往残酷的记忆与真相之后，她只希望自己对太一的厌恶也到此为止，不要抹去从前所有的美好与怀念。
  红鸾深吸一口气，提步去追小仙他们。
  她答应了周傥，要护这些无力自保的魅魔一个月，此时师尊已走，虎视眈眈的邪魔也死的死、逃的逃，他们可以放心地留在花涧。
  然而，红鸾往西寻了一路都没遇到任何一只魅魔，连痕迹都没有，让她一时十分佩服这一族群隐匿行踪的本事。
  或许是周傥多虑了。
  红鸾这么想着，但又过了半日，还是全无所获的时候，她产生了怀疑。
  这种怀疑在突然踏过某道结界，同时昼夜颠倒的时候升至顶峰。
  星辰变幻，四季更迭，星轨在浓黑的夜幕上划出一圈又一圈圆弧。
  红鸾抬头看着那些瑰丽的轨迹，犹如无限放大的漩涡要将她吸进去，耳边呼啸着传来时远时近的旋转音，又像是阵法运转时灵力扩散波动的声响，许久才平息。
  眼前黑了一瞬，红鸾跌坐在地上，下意识握了握拳，发现浑身的力量在星辰骤变的刹那遽然一空，她蹙了蹙眉，不知道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周围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
  静谧无人的野外，只有细微的虫鸣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暗淡月色照出不远处深黑的房屋轮廓，有昏黄的烛光从墙沿散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