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作者:
夭苔 更新:2025-09-10 08:24 字数:3255
可渐渐地,他的意识开始断片,好几次,甚至在恍惚中看见了那个他曾短暂停留的系统服务大厅。
他隐隐明白,离开的时刻快到了。
有一天,辛茸在厨房晕倒,再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景樾在他床边,神色如常,唇边挂着那抹熟悉的浅笑,轻描淡写地说他是犯了低血糖,以后一定会盯着他按时吃饭。
可辛茸不是外行,一看这病房的配置,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更何况,他听见景樾在走廊打电话时,不小心泄露的只言片语——
“他才这么年轻,怎么会器官衰竭?”
“再远也找,不管多难。”
“好,我尽快安排转院。”
可回在他面前,景樾始终云淡风轻,只说最近请了长假,想带他四处走走。
有些地方一看就不是什么旅游胜地,但景樾总能设防找到一两个像模像样的景点,一板一眼地给他安排好行程。
直到某个深夜,景樾握着他的手,低声说:“过两天可能要做个小手术。头晕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还是早点处理比较安心。”
他的声音温柔又坚定:“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辛茸当然知道他在说谎,却没有拆穿。
他们继续在这个星球游玩,偶尔他会撞见景樾背着他打电话,或者找些古怪的借口带他顺路去检查身体。
辛茸全都看在眼里,配合着他的谎言。
其实他并没有明确的疾病,他的脏器呈现出的是一种自然老化的状态。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已经是一种寿终正寝。他在这个世界的时限,注定只有这么长了。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停留的第二十年,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作为SSS级Alpha,景樾的衰老速度比常人缓慢许多,二十年间容貌几乎毫无变化。
所以,哪怕真能活到自然终老,辛茸也未必能看到他白发苍苍的模样。
想到这里,心里竟生出一丝宽慰,至少他没有错过什么。
尽管有时候也难以免俗,幻想他们白头偕老,在某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二人并肩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笑着数景樾的几根白发,调侃一句:“看来司令大人也不得不服老啦。”
也会幻想给他起一个又一个的新绰号,从“景老师”到“司令大人”,再到“老头子”。
那一定很好玩。
可现在这样,也不坏。
他离开时,景樾的人生还没过半,前方仍有辽阔疆域与未竟蓝图。
而他心里记得的,永远是他风华正茂的样子。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遗憾,那或许也有。
早在婚前体检时,医生就发现辛茸没有生育能力。
他的生殖腔看似正常,内部却像是一个空壳。没有组织,没有功能,就像是有人照着样子复制了一个模型,却没有赋予它真实的生命。
医生百思不得其解,最顶尖的医疗团队也查不出缘由,只能用“从未见过”来形容这例罕见病例。
但辛茸自己却心知肚明。
毕竟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凭空捏造出来的炮灰。
对于系统来说,让一个任务者孕育新生命,实在太不可控,因此他的生育功能遭到限制,也合情合理。
即便如此,医生还是积极建议尝试激素疗法,说不定还有一线可能。
那一瞬间,景樾脸色陡变,连问都没问辛茸的意见,拉起人就走,头也不回。
直到深夜,景樾才开始反思自己。
那四个字仿佛触发了某种应激反应,让他下意识回想起当初自己做人工腺体植入手术时的剧痛。
他不愿意让辛茸也承受同样的苦楚。
可现在回过神来,他也意识到,自己不该擅自为辛茸决定,于是又重新问他,想不想要小孩。
辛茸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他对所谓的“延续血脉”并无执念,而景樾更不用说,仿佛除了辛茸之外,对任何人类都提不起兴趣。
当然,其实辛茸也有一点小私心。
他不知道自己能陪景樾多久,不想把那本就不多的时间,分给另一个人。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搁置了。
这二十年来,无法受孕对于他们来说倒是一件好事。免去安全措施,让他们在亲密时少了拘束,多了欢愉。
只是现在离别将至,辛茸却忽然有些迟疑。
如果当初他们真能有个孩子,是不是在自己走后,还有人能陪景樾走过漫长岁月?
手术前几天的夜晚,他们照常依偎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就在这时,辛茸久违地提起了关于孩子的事。
话题太过突兀,景樾怔了一下,随后干脆而坚定地表态,不要。
他这一辈子,只能全心全意对一个人好,而那个人,只能是辛茸。
三言两语把这事揭过,景樾随即转开话题,继续聊他的旅行计划。
“等你好了,我们去爬山,爬那座最高的,看日出。”
辛茸哑然失笑:“我身体好的时候都爬不上去。”
景樾认真道:“我背你。”
窗外风声轻响,吹得树影婆娑。
忽然,辛茸没头没尾地开口:“不过,就算我不在了,其实你身边也不会缺人吧?”
景樾神色一凛,眸色骤沉:“什么意思?”
“不是你亲口说的吗?”辛茸耸耸肩,将那句旧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有好多人排着队要和你联姻。”
语气轻巧,像是在打趣。
可景樾却没笑,他的神情一点点沉下去。
“那是他们,我从来没回应过。”
察觉到气氛不对,辛茸连忙笑着打圆场:“哎呀,开个玩笑嘛。”
他挽住景樾的胳膊晃了晃:“你这人怎么这么呆?这时候不是该顺着说几句,让我有点危机感吗?”
景樾依旧不为所动,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为什么要有危机感?”
辛茸张了张嘴,笑意逐渐消散。
“我只是……”他垂下眼睫,“说着玩玩。”
寂静蔓延,如一根无形的弦,绷得紧到极致,下一秒就会断裂。
忽然,景樾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的背影在夜色中孤傲挺立,肩线笔直,被昏暗的光线衬得格外萧瑟。
“辛茸,”声音很低,带着压抑的颤意,“你听好了。”
他仍然背对着辛茸。
“我这辈子只有你,在你之前没有其他人,以后也不会有。”
说完这句话,他才转过身来,眼神灼灼。
“你最好记住这点,别再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
辛茸怔怔地看着他,喉咙发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已经没有在聊这件事情本身,对此,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就在这时,辛茸才看清景樾通红的眼眶。
原来这些天来,他表面上强颜欢笑,故作轻松地规划未来的行程,却没有一刻停止过对于手术结果的恐惧。
手术后的日子,对辛茸而言,像坠入了一团混沌的雾。
浑浑噩噩间,他仿佛又看见了服务大厅的轮廓,050就漂浮在不远处,对他招手。
可他还欠景樾一句道别。
这个念头就像一根线,从雾里牵住他,将他拉了回来。
再睁眼时,他看到景樾坐在床头,神情呆滞,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
可当他的目光落过来,景樾还是立刻对他扬起一个笑。
那样的笑,却让辛茸想哭。
他吃力地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景樾紧绷的嘴角,早已无需多问。
“不是说……要去爬山吗?”辛茸的声音虚弱到几乎听不见。
景樾怔住,眼角一点点泛红,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干嘛……”辛茸佯装嗔怪,努力弯起眼睛,“你不会是想……想反悔吧……”
景樾摇头,低下头,握住他的手背,俯身一下一下地亲着他的指节。
“好,我们去爬山。”
两天后,辛茸状态稍微稳定,景樾背着他上了山。
为了看日出,他们一大早就出发。
辛茸现在很轻,轻得不像个活着的人,景樾背着他,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很快就到了山顶。
山风温柔,云海翻涌。天地辽阔间,只有他们彼此依偎的身影。
辛茸窝在景樾怀里,看着天边一点点泛亮,不禁感叹:“好美啊。”
“嗯,”景樾凝视着他的侧脸,“好美。”
辛茸知道,时候到了。
对他来说,这个世界已经没有遗憾。
他看到景樾肩上的军衔,早已升为上将。
他看到了很美的日出,是和景樾一起看的。
他曾答应要陪景樾度过每个易感期,要用一次次“我在”,安抚他所有的不安与焦虑。
这些,他都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