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作者:好多抱枕      更新:2025-09-10 08:32      字数:3282
  几息之间,季向庭便有了成算,眼下最为头疼之事有了眉目,他也不再为难自己一片混沌的灵台,脊背后靠看起戏来。
  殿内寂静一片,所有人皆瞧着眼前景象心思浮动,不少人将手中早就准备好的折子往袖中塞,方才胸有成竹的文官们此时竟无人敢谏言。
  圣意难测,前几日疾风骤雨,如今又无微不至,倒叫他们看不懂了。
  “西北雪灾不断,百姓冻馁无数,只是国库吃紧,给了百姓便要缺别人的,孤属实忧心,不知诸位可有良策?”
  议论纷纷间,立于右侧的丞相先行上前,行礼道:“依老臣所见,国库空虚,也当以百姓为先。”
  身为文官之首,三言两语便能一呼百应,话音刚落,其身后便有陆续站住数人复议,言辞凿凿,动情非常。
  季向庭面无表情地坐在殿上,听着这些人如何大义凌然地为芸芸众生着想,只字未提正在边疆受苦的兵卒。
  他蓦然想起自北疆来的信笺中那些话语。
  “待我们熬过腊月,便能同将军回朝,届时应当有许多人来看我们吧?”
  有谁记得他们呢?
  “百姓的命是命,北疆军的命便不是了么?”
  一道清亮声音自身后响起,季向庭蓦然抬起通红的眼睛望去。
  那是位年纪极轻的少年,眉目间仍有意气风发的模样,分明品阶不高,却仍愤愤地看着面前权贵,在万籁俱寂中话语掷地有声。
  他不留痕迹地瞧一眼季向庭,面上满是敬佩之意,惹得人惘然一笑。
  丞相抚了抚胡须,眯眼回头看去:“哦?不知我们探花郎有何高见?”
  那一眼积威甚重,少年满腔愤懑似被一头冷水浇下,嗓音顿时轻了下来:“微臣只是觉得……不该如此。”
  丞相轻蔑地冷笑一声,追随在他身后的文官们便引经据典地驳斥起来,辩得人哑口无言,那一点微弱的声响,也在翻涌海浪中消失不见。
  “季将军,你如何看?”
  此事吵嚷许久,最终仍是落在季向庭身上,他闷咳两声,于众目睽睽之下开口:“回陛下,微臣以为,此事可以两全其美。”
  “大胆!圣上问话,为何不跪?”
  “哼,当真荒谬!将军不过是向着北疆军罢了,何必如此冠冕堂皇?”
  坐于高位之上的应寄枝稍稍抬手,耳中那些闲言碎语便消失殆尽,他垂眸看着季向庭,视线落在他烧得通红的耳垂上。
  他分毫不见恼怒意味,语调中甚至带了一丝缓和之意:“将军不妨细说。”
  季向庭坐于左侧,眼神缓缓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官员,身上病气被利刃出鞘般的凌厉压下,竟再遍寻不得。
  “内忧外患,国库空虚,诸位也当为国效忠,填补空缺才是。”
  这一声可炸开了锅,偌大金銮殿顿时吵嚷成一片,德海高声喝止了三声,才堪堪将场面压住。
  “季将军,我朝在当今圣上手下国泰民安,何来的忧患!还请您莫要信口雌黄!”
  “臣等一月俸禄不过寥寥,养活一家已是不易,季将军这是要逼死老臣呀!”
  如蚁附膻之辈,无论在何处都叫人心烦。
  季向庭看向站于丞相身后神情激动的两位文官,摇头一哂:“冬天难过的可不止我朝百姓,亦有草原蛮夷,他们活不下去,便要来抢我们的,你口中的国泰民安,是谁挣下的?”
  “王大人,据我所知,您上旬刚抬了房侍妾,若当真两袖清风,那宴席怎会办得如此热闹?”
  两句话便将朝中半数命官得罪了遍,可尖锐话语却句句属实,方才还伶牙俐齿的两位大人纷纷涨红了脸,哑口无言地瞪着季向庭。
  “季将军,你若要查,便从老夫查起,我朝官员皆以贤德治世,自不会有您说的情况!”
  金銮殿内皆是狐狸成精,丞相一开口,便都明白了其中深意,连连附和,将廉洁姿态摆了个十成十。
  真正对此事着急的不过季向庭一人,若当真咬死说辞,他一伤病缠身的失势将军,不敢、也做不到将他们都查一遍。
  季向庭只觉浑身发冷。
  他并非没有算到眼下情形,只是仍存侥幸,企图寻找宦海浮沉里那一点微末的良知。
  可他与北疆军出生入死换来的太平,养出来的便是这样一群贪得无厌之人。
  何其可笑!
  一时急火攻心,季向庭喉中一痒,一口发乌的血便喷溅在白玉阶前。
  他们当然不敢把国之功臣活生生气死在殿上,喧闹声顿时一停,当即便换了张面孔,虚情假意地担忧起来。
  季向庭鄙夷于这样的眼神,抬起头来直直盯着龙椅上的应寄枝。
  “季将军言之有理,孤便允你三日,若能凑够两千万两,孤便应你这两全其美之策。”
  天子似是烦倦不已,不给旁人劝谏的机会,抬手一挥,尖利的唱喝声响起,便干净利落地送了客。
  季向庭这一口血似是将他浑身都精气神都抽干,靠在椅背上许久听不见声响,他强撑着抬眸望向方才帮自己说话的少年,无声张口。
  “来府上寻我。”
  少年回首不期然对上将军的眼神,微微一愣,终究是应了下来。
  季向庭微微松了口气,整个人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虽并非自己的躯体,可神识附在上头,季向庭也结结实实地遭了回罪。
  他仍有几分微弱的意识,苦涩的汤药自喉中灌入,他烧得太厉害,再被苦味一冲,本能地欲将其吐出来。
  只是这口药还未吐出,便被温热的唇舌堵住,粗暴地撬开齿关压着舌根生生将药汁灌了进去。
  季向庭被呛得半死,才喘两口气缓过来,便又有一勺汤药送进来,唇舌再次贴上,如此循环往复,不过片刻那汤药竟真见了底。
  应寄枝抬起眼前人的下巴,垂眼瞧着他昏迷之中也被自己折磨得苦不堪言的模样,再度吻上去。
  烧糊了的人硬生生捡起几分力气去躲,却又被他按住,苦涩的汤药并未灌入口中,反而是唇角泛起些许痒意。
  那一点蜿蜒血痕被应寄枝缓慢地、狠重地舔舐干净,只留下一道暧昧的水迹。
  不折腾他便好,季向庭此刻也没力气管应寄枝究竟在做什么。
  真真是酷刑,活两辈子了应寄枝这灌药技术还是烂得让人糟心。
  季向庭思绪飘出去,不由想起前世他与应寄枝闯出蓬莱岛后的情形。
  他疼得晕过去又被应寄枝活生生灌醒,简直怒从心起,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翻身将人按在床榻上。
  彼时季向庭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那张无情的艳丽面庞,端起备用的汤药将方才他对自己暴行有过之而无不及地效仿了一遍,甚至还咬了两口。
  “少主,您真是天煞孤星的命!”
  第12章 浮沉
  蓬莱岛中雾气萦绕,万籁无声中唯有花瓣纷飞,几步之外人空无一人的应家楼船靠在岸边,反衬桃花源三分诡异。
  半柱香后,唐、云两家的旗帜终于姗姗来迟地破雾而出,一左一右停在楼船两侧。
  相较于应家的气派,两家船舸无论如何精巧,都显得有些相形见绌。
  云天明收回遥望唐家旗帜的视线,自船上走下,温润面容上难得神色复杂,踌躇许久终是开口道:“唐家主,不妨同去?”
  久久无人应答,他怅然一叹,正欲转身,余光却见几位唐家子弟显出身影,目不斜视地与云家子弟擦肩而过,径直朝蓬莱岛中走去。
  “云家主,我们家主身子不爽,随后便来。”
  唐家唯唐意川修为拔尖,若她身体有恙,加之应家家主年少,这寒洲剑便已是他囊中之物。
  云天明心中一喜,面上却露出几分担忧神色:“唐家主,还望保重自身。”
  微风中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讽笑,云天明面不改色,极有礼数地一揖,便转身离去。
  待那脚步声渐渐离去,坐于船舱内品茗的唐意川才伸手将小窗合上,皱眉翻了个白眼:“真是晦气。”
  一身着水蓝衣裙的女子温柔一笑,一边抬手往香炉中添香,一边开口道:“应寄枝已入幻境,家主可要走下一步棋?”
  茶香幽幽,唐意川支颔瞧着面前棋局,手指极快地捏出只酒壶来:“岁安那小子精得很,除非应寄枝死得人尽皆知,否则应家乱不了。”
  蓝衣女子回首便瞧见唐意川的举动,不由蹙眉:“家主。”
  唐意川被盯得心虚不已,揉了揉眉间,规矩地将酒壶搁在桌上摊开双手:“不喝便是……长渊,先将消息散出去,明日我们便去那幻境尽处候着,自然,模样要狼狈些才是。”
  长渊应声,接过桌上的酒壶欲推门离去,却又蓦然停住:“家主,您方才对云天明如此言语,怕是引人怀疑。”
  唐意川满不在乎地将棋局打乱:“不过时间早晚,即便云天明知晓又如何?他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