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作者:好多抱枕      更新:2025-09-10 08:32      字数:3274
  虽天沛流离了许多年岁,但季向庭明白自己万里无一的天资,仍有心气。
  只是几个月的鼓动毫无进展,便如一记闷棍砸在头上,叫他挫败不已。
  这些人分明如此怨恨应家,却又在自己的诘问中陡然沉默下来,如潮水一般褪去,除却阖上的木门,再不留一点痕迹。
  后来他才知晓,每个人进入应家时,都被种下了只忠于一人的蛊毒,唯有自己是例外。
  而那蛊,根本无解。
  在明白此事之后,季向庭在床榻上彻夜难眠。
  应长阑定是发现了自己是季月之子的身份,才对自己如此特殊。
  他想要自己的剑。
  想到此处,季向庭便忍不住想笑,又是惧怕又是鄙夷。
  这么多年过去了,应长阑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在黑暗中喃喃自语:“引心蛊……”
  “你要解蛊带他们走。”
  一道平静到极点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季向庭警惕抬头,手中银光飞射而出,在月色下看清了应寄枝那张极为漂亮的脸。
  “我帮你。”
  “为什么?”
  季向庭愣了一下,皱眉思索片刻回过味来,顿时饶有兴味地笑出声。
  “你等不及想要应长阑的位置。”
  应寄枝不置可否,他只是向季向庭递来一只药瓶。
  “吃下去。”
  一片漆黑中,唯有两双互相凝视的眼眸闪着光,季向庭毫不犹豫地接过药瓶,一口吞下。
  他看清了藏于应寄枝皮囊之下藏着的究竟是什么。
  那是头毫无情感的怪物。
  欲将人撕裂的疼痛如凶兽般咬上季向庭,他无声睁大了眼睛,踉跄一步倒在床上,张口咬住了被褥。
  引心蛊。
  季向庭曾听无数人说起过,这蛊虫带来的痛苦,如今亲身体验一番,却只觉要比之还难受数倍。
  可他不能出声。
  昏沉之间,他听见比他年纪稍长的青年开口:“从此以后,你是我的剑奴。”
  季向庭疼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一句话听得模模糊糊,咬着牙心里发笑。
  父子俩一个德行。
  黑夜漫漫。
  季向庭不记得自己何时失去了神志,被蛊虫支配的本能让他一双眼眸血红,扑在应寄枝身上,将人按在地上。
  他跪坐在应寄枝身上,鼻尖蹭在颈窝处,神志不清地嗅着对方皮肤下流淌的血液,露出一对尖尖的犬牙便咬了上去。
  月色如水,笼罩在似纠缠得密不可分的两人身上,应寄枝颈边淌着一条血线,伸手将身上之人推开些许,指节卡在季向庭犬牙之间,毫无理智的人便只能从喉间滚落含混的低吼。
  身上的焦渴得不到解脱,季向庭还未练出足够的忍耐功夫,挣扎间硬是在混沌中寻出一线理智。
  “应寄枝……放手……”
  桎梏陡然消散,季向庭却没了力气,在体内肆虐的蛊虫尝到了味道,终于安静下来,他浑身是汗,脱力地倒在应寄枝怀中,沉沉昏睡过去。
  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应寄枝真不是个东西。
  庭院的木门被推开,季向庭回过神来,看着面带霜雪的应寄枝,笑意吟吟地回望过去。
  “家主,小院简陋,恕不招待。”
  院中梨花片片,一点血腥气被压在花香之下,没于红衣之上,遍寻不得。
  季向庭胸口的蛊虫尚未全然平息,遇到母蛊后更是躁动不安,在皮肤下挣扎翻涌着想靠近,连带着宿主也心神不宁。
  两人对方才发生的事心知肚明,却谁也未曾开口,季向庭眼底一片猩红,懒得再管来自己院中当木桩的人,闭上眼调息起来。
  灵力反噬尚未好全,蛊虫又在噬咬着经脉,一时新伤叠旧伤,即便他这种受伤惯了的人,也着实不好受。
  不知过了多久,院内不请自来的冷香才渐渐散去,季向庭才睁开眼,面无表情地揉了一把怀中的狸奴。
  这般为人所控的事,一次便够了。
  第二日,浩浩荡荡的应家车马便向着平川原而去,队伍虽长,随行的应家子弟却只有零星数十个,护着贺礼一路南下。
  为表对季向庭这位男宠的看中,连单独的马车都未准备,摆明了要日日陪着家主,一时间应家流言纷纷。
  “莫非那男宠便是未来的家主夫人?”
  “胡闹!若老家主与先夫人还在,怕是得气晕过去!”
  “此去唐家山长水远,危机四伏,用一介男宠做掩护,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相较于外头的喧闹,马车之内则安静许多,本该如胶似漆的两人此刻各坐马车一侧,泾渭分明。
  坐在马上的岁安叹了口气。
  这是吵架呢。
  第28章 山楂
  虽说两人如今面和心不和的关系岁安皆看在眼中,可眼下情势严峻,还是得抓紧时间让他们床头吵架床尾和。
  当副使真是天生的劳碌命,自己还打着光棍就得给主子想办法。
  岁安脸上挂笑,心里毫不留情地将两人损了一遍,才转身走入马车内。
  “家主,舟车劳顿,吃些山楂解解乏。”
  季向庭终于睁开眼,指尖一勾便将纸包捏在手中,握着红红的果子便咬了一口,酸味直往上冒。
  寻常人奈不了酸,要做成山楂糕才能下口,季向庭却天生喜酸,上辈子在山里打仗时,总会摘了吃着玩。
  成色漂亮的新鲜果子被他抛起又接住,季向庭看着一旁正翻着书卷的应寄枝,终于开了口。
  “家主有心了。”
  那点龃龉对于他们如今的关系来说全然不算大事,季向庭也不过借着由头绕开夜哭岁安在应家坑蒙拐骗。
  唐家尚且横在两人面前,季向庭不会想不开为了这点事同应寄枝一刀两断。
  应寄枝亦是如此。
  没有人气的目光终于从书卷移到季向庭脸上,应寄枝搁下书,抬手拿出棋盒布了局。
  岁安松了口气。
  虽说回不到先前的伤风败俗,但好歹也算是相敬如宾,真是可喜可贺。
  他正欲转身做回那马车夫,耳旁便传来季向庭的声音。
  “夜哭在蓬莱幻境同我说了些话,有关你的,想不想听?”
  风度翩翩的岁安公子差点脚步一错,差点毫无形象地摔下去。
  那三棍子打下去都不见得能喊出一声的木头能在季向庭的感化下突然开窍了?
  可要万一是真的……
  季向庭管杀不管埋,饶有兴致地看着岁安魂不守舍地离开,才转回视线。
  好巧不巧,他的目光无意扫过应寄枝搁在桌案上的卷轴上,一眼便看清了上头的字。
  这天杀的记仇胚看的哪是什么公务,分明是同他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医书!
  “牙痛者少食”几字直直落入眼中,刺目得很。
  刮骨之痛他亦能受的,唯一受不了的便是牙疼。
  上辈子几次酸食吃多了犯了痛,被岁安一边不动声色地嘲笑一边忌了一月口,对他这平日里零嘴不离手的人来说,可真是要了命,只觉人生无趣,恨不得一头撞死。
  也不知眼前这人如何知晓的。
  季向庭顶顶发酸的犬牙。皮笑肉不笑地拿过棋子,黑子直指天元。
  “家主,比试比试?”
  路行得急,一路上也自然没有什么新鲜事,季向庭百无聊赖,每日能做的也就是与岁安你来我往地试探一番,再同应寄枝对弈打发时间。
  车轮滚滚声终于在城门前停下,季向庭将手中棋子一扔,抻了抻僵硬的腰腹,随手搅乱了棋盘上错综复杂的棋局。
  “同家主下棋,真是忒没意思。”
  两人太过相熟,棋风更是相像,只攻不守后路全断,拼的便是谁更不要命,几番厮杀下来也分不出胜负。
  为数不多的和局,还是同归于尽的惨烈。
  他掀开布帘,湿暖的风便扑面而来,直将人的骨头都吹酥。
  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江南景象,古人诚不我欺。
  应都原常年积雪,若非应府常年灵气笼罩,季向庭院中的梨树怕是活不过一个月。
  他眯了眯眼睛喟叹一声。
  “日后身有闲钱,得在此地买处院子……也罢。”
  有没有命等到归田卸甲的时候还说不准呢,不如多买些粮草来得有用。
  话语极轻,风一吹便散开,在他身后的应寄枝却蓦然抬起头来,长袖下的手指无声一收。
  外头是一副草长莺飞的景象,进了城亦是香风阵阵,小桥流水,瓦屋鳞次栉比,一派祥和之意。
  季向庭垂下眼眸,视线不着痕迹地在来往的行人间滑过,心念几转。
  路上修士倒是不少。
  唐家鼎盛不过百年,如今实力却已是仅次于应家,这也是唐意川敢如此觊觎应家的原因。
  上辈子应家与唐家的战役季向庭不过是做了浑水摸鱼的杂兵,不知全貌,只是其中关窍,他仍能猜到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