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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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抱枕 更新:2025-09-10 08:32 字数:3277
右眼眼下的鲤鱼奴印无声亮起,无端发起烫来,不过片刻便被冰冷指尖按上一抹,季向庭便觉一抹温热留在脸颊,挥之不去。
他皱眉,伸出手指去蹭,才发觉那是一道血迹。
“家主,天亮之时唐意川便会赶到应都原,可要将其在长乐城歼灭?”
季向庭这才从无名情绪中骤然惊醒,看向夜安定了定神,才开口道:“唐家如此犯我,该以牙还牙才是,家主,我说得可对?”
应寄枝收回手指,神情仍是一贯的漠然:“领军向南,荡平平川原。”
夜哭一皱眉:“家主,路途太远,抽调兵力太多岁安怕是拖不住唐意川,此举太过冒险。”
季向庭挑了挑眉,不顾夜哭的抗拒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可别小瞧岁安,论阴人,怕是谁都比不过他,一月足以。”
夜哭动了动嘴,面上显然有不赞同之色,却终是在应寄枝的注视下沉默下来,勉强忽视季向庭对岁安有失偏颇的评价,回到正事之上。
“从应都原到平川原,至少也许七日时间,加之云家极有可能从中阻拦,唐意川必然会察觉,届时她从后包抄,前后夹击之势怕是会让应家军受创。”
季向庭叹了口气:“夜哭副使,你可有想过,我与家主为何能在三日内便能从唐家的阻拦下安然无恙回到应都原?”
“既然此路不通,换一条道便是。”
季向庭顿了顿,补充道:“记得把那统领的头颅一并带上,得让唐家主好好看看才是。”
他话语说得信誓旦旦,目光却并不全然集中,不由自主地有些分神。
脸颊处的温热尚在,让季向庭无法忽视,不知不觉便一心二用地琢磨起应寄枝来。
以应寄枝的洁癖性子,断不会让那统领的血沾在手上。
他何时受伤了?
第34章 寒潭
旭日初升,第一缕日光洒落在郁郁青青的草地上,便被马蹄踩弯了叶片,阵阵马蹄声急促又齐整,似是踏着细碎金光,往南处去。
这小道人迹罕至,唯有杜家军一路把守,看着浩浩荡荡的应家子弟从自己面前疾驰而过,却视若无睹。
季向庭冲在最前头,半边身子挂在马外,俯身折下一支狗尾巴草叼在口中,整个人便轻快地荡回马上,轻快得不似出兵打仗,倒似出门踏青。
“季公子,杜家早已置身事外,为何会允应家借道渡鸦原?”
季向庭这才回身去看夜哭,脸上缓缓勾起一点笑意。
上辈子还未脱离应府时,除却应寄枝外,便数夜哭同自己交手最多,每回都要被这活阎王揍得几天下不来床。
也不知自己那里得罪了他,总瞧自己不顺眼。
不过也多亏了他,季向庭才在日复一日的摔打中偷师了不少剑招,称得上自己半个师父,若非此人着实一根筋,他还当真有些舍不得杀夜哭。
再活一世,一同闯过蓬莱幻境,如今倒也能说上几句话。
季向庭心念几转,回过神来时,那双带着寒意的眼睛竟仍执拗地盯着自己,仿佛问不到答案决不罢休。
这样的一根筋,竟能让一肚子坏水的岁安念念不忘,真是缘法玄妙。
“那日楼船上帮了把杜家主,也算是礼尚往来,况且……若是唐家愿借道渡鸦原,杜家一样不会拒绝,这如何算偏袒呢?”
“总要有好处,否则杜家主不会松口。”
几句话的功夫,季向庭却觉自己离夜哭愈来愈远,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下骏马不知何时同应寄枝的那匹玩出了感情,一个劲往对方身上蹭。
他好笑地一拍骏马脑袋,却也不去棒打鸳鸯,就着别扭姿势指了指身旁神色冷淡的应寄枝,朝夜哭眨了眨眼。
“你们家主可是付了买路费的,抵得上杜家三月营收!”
一双下垂的桃花眼分明无害,如今带着促狭之意,合在一块便陡然生出三分潋滟的风流,瞧得夜哭心头一阵恶寒,垂下眼眸干脆利落地一扯缰绳慢下几步落在后头,免得自己又忍不住将眼前妖孽打杀了。
难怪家主方才这般急,夜哭面无表情地想着。
有人就算不说话,也长了一双容易红杏出墙的眼睛。
若是岁安在此地,便能察觉到季向庭的些许不对劲,他的情绪仿佛只有浅浅的一层,恰到好处地浮在面上,遮掩掉底下的一切暗潮涌动。
“此战若胜,便无他事,季公子说不常在那院中,那会去何处?”
同一时刻,应家军中,江潮与李元意凑在一块,仍在琢磨方才季向庭随意丢下的话语。
还未琢磨出名堂,便听队伍前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两人齐齐抬头望去,便见他们无所不能的季公子整个人都快贴在应寄枝身上,两个人挤挤挨挨,愣是将行军行出了几分缠绵之意。
“……或者日后我们去主殿碰碰运气?”
两人对视一眼,深以为然。
季向庭自然猜不到几人心中千回百转的心思,同夜哭插科打诨完,面上的笑意终于退下,露出内里肃冷的神色来。
离平川原越近,那些沉寂许久的执念便翻涌着往上冒,搅得季向庭不得安宁。
应家军三日后抵达平川原,那时唐意川也定然察觉,要在她回城之前攻下都城,便能转守为攻,来个瓮中捉鳖。
上辈子应家能攻打得如此顺利,亦是因为唐意川早便将兵力全收拢在都城,外头皆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唐家亏空至此,为了这一战熬干了财力,注定要舍下这些无用之人。
季向庭仍记得他第一次踏上平川原,等来的不是刀光剑影,而是一支箭,一支粗糙到极点的箭。
毫无灵力,准头还不行,他随手一捞便握在手心,顺着来处望去,瞧见一衣衫破旧的少年。
“应贼!我们不会让你们踏入平川原半步!”
一声怒吼下,城墙上渐渐冒出了数十道身影,男女老少,孩童妇孺皆在其中。
石块、木矛、火把一切他们手里有的东西,皆一股脑往应家军身上扔,甚至都摸不到修士的衣角。
应家军中渐渐响起笑声,随后越来越大,似是瞧见了极为荒唐的事。
以卵击石,何其可笑。
唯有季向庭笑不出来,他看着那位使劲到额头冒汗的少年,浑身发寒。
他原以为自己不过浑水摸鱼当个看客,可知道看见少年仇恨的目光,才惊觉自己也逃不开。
这是他造的杀孽。
胜负太快,许是三剑,城墙上便再无活人,应家军毫不留恋地推开血染的城门,扬长而去。
“愚不可及!唐家主都抛弃他们了,也不知在反抗些什么。”
“若非家主命令下得急,或许还能逗着玩玩呢!”
偌大一座城池,除却城墙上的,竟再无他人。
季向庭独自脱离那浩浩荡荡的军队,缓缓走至城墙上,翻找半天,才找到那少年的身影,将手中的残箭放至他的手心。
这世上还有多少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又究竟发生过几回?
他的仇人何止应长阑一个。
“季向庭。”
有人在身后唤他,他却没有回头。
“我错了,”季向庭跪在地上,将少年的双眼合上,“该死的不只是应长阑。”
“仙门四家,都不该存在。”
他终于站起身,在一片残阳中,隔着血海望向纤尘不染的应寄枝,眼下鲤鱼奴纹闪烁不已,眼眸中烧着燎原的火。
“你也是。”
应寄枝只是漠然地看着季向庭,一步步走近,拽着对方的手腕将指尖的血污一点点擦净,将人拉上骏马。
“知道了。”
后来这一路上,季向庭看遍了人间百相,这些毫无修为的百姓或誓死抵抗,或开门投降,或临阵倒戈,却最终都湮灭在应家军的铁骑下。
自平川原边陲到都城,应家军摧枯拉朽荡平十几座城池,不过三日时间,唐意川倾尽钱财养的唐家军,在应长阑三剑下,灰飞烟灭。
手腕被人骤然掐紧了,连骨头都被挤迫得发疼,季向庭才似从一潭冷水中醒来,回眸看向身旁的应寄枝。
他难得有不笑的时候,偏头瞥人时骨子里的杀伐气便盖不住,那是久经沙场之人才会有的锋芒,若是寻常人被如此盯着,怕已两股战战。
季向庭顿了顿,似是才反应过来,散漫的笑意后知后觉地涌上,又成了那看谁都深情的模样。
“家主,再看就得收钱了。”
应寄枝置若罔闻,手上力道再次加大:“在想什么?”
季向庭眯起眼眸,在僵持之中开口道:“应寄枝,现在轮到你处理平川原的人了。”
“你怎么选?”
手腕上禁锢的力道骤然放松,季向庭垂眸轻嗤一声,低头去看手腕上的指印,上头同样有一抹鲜红色,像是在他身上按了个印记。
季向庭嫌恶地皱了皱眉,解开水袋冲洗着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