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作者:
好多抱枕 更新:2025-09-10 08:33 字数:3300
又三日,应府内。
李元意蹲在人去楼空的院落门口,长叹一口气。
“都快半个月没消息了,季公子这是不要我们了?”
江潮嫌弃地看了一眼如同深宫怨妇般幽怨的李元意,默默坐远:“……季公子与应家牵扯如此之深,怎会说走就走?就算他不要我们,也不会不管院子里那只狸奴。”
“更何况如今唐家主已死,季公子这包庇一事,也无从谈起。”
李元意被这清醒脱俗的安慰哽得一噎:“……可我瞧着夜哭副使如此生气,想来家主只会更加……届时我们得帮谁才好?”
“几日不见便这般想我?”
一道突兀的声音自两人身后传来,他们猛然回头,便瞧见季向庭带着一人不知何时已立于院中的梨花树下,不顾窝在一旁的狸奴反抗,几下便把这小东西揉炸了毛。
狸奴猛挠季向庭一爪,却抖了抖耳朵不着痕迹地往季向庭怀里钻,闻了闻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眯起眼睛重新睡熟。
“给你们找了个玩伴,他先住我院中,你们同他说说应家规矩,我去找家主一趟。”
两句话的功夫,季向庭便没了踪影,李元意与江潮看着他潇洒的背影,同院中的白玄面面相觑。
“……季公子有这般急么?”
夜哭抬起头,看着在夜色中闪动的身影,皱了皱眉,却没有阻拦。
“不是说要取季向庭性命?我们黑鬼怎么心软了?”
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夜哭回头看着气定神闲的岁安,冷硬开口。
“家主修为,定比我先察觉,方才主殿门开,便是要季向庭进去。”
岁安欣慰地叹口气。
这木头也算长进了。
季向庭一路急掠,却在主殿门前缓下脚步,他难得踌躇片刻,才沿着白玉石阶一步步往上走。
他不明白自己方才为何那般着急,却又在一门之隔时骤然犹豫。
许是因为应寄枝隐瞒的,有关于前世的真相,才让他这般急切。
可犹豫又是为何?
他无端想起那日在街巷中的对话,长袖下手心握紧。
那是他从院子里折下的一截梨花枝。
“带着花哄哄他,他不会怪你的。”
分明已是春三月,夜风中也带上些许暖意,可季向庭离主殿越近,脊背处的寒意便越重,牵着旧伤疼得厉害。
他看着主殿在自己面前寸寸分明,直至踏上最后一节石阶,才看清其中景象。
主殿门半开着,内里被烛火照得昏黄明亮,同季向庭记忆中的冷清之景截然不同。
……像是在等谁回来。
季向庭停下脚步去望殿内一抹素白,脑中一时白茫,连带着先前想不明白的情绪也一并消失。
他张了张口,轻声唤道。
“……应寄枝。”
第44章 花枝
季向庭这一声唤得极轻,刚出口便散在风中遍寻不得,他看着应寄枝的背影,话音刚落便忍不住上前两步,加大嗓音又唤一声。
“应寄枝!”
可应寄枝却仍似没有听见般,未曾转身,也未曾看他。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纵使如前世自己与他那般你死我活的惨烈局面,只要自己开口,应寄枝便不会无动于衷。
季向庭皱起眉,有些困惑又有些着恼,一颗心被勾着落不到实处,于是只能被牵引着抬步缓缓从寒夜走入一屋温暖中,一步步朝应寄枝走近。
徐徐燃烧的熏笼似是第一次对他失了效用,屋内暖意融融,季向庭却仍觉得有些冷,脊背处的旧伤仍作痛。
屋内冷香浅淡,被浓重的药香掩盖得只剩微不可闻的星点,是极为陌生的味道,季向庭心中莫名的情绪愈演愈烈,他盯着眼前背影,张了张口,声音再次轻下来。
“应寄枝。”
那道素白身影终于回过身来,季向庭一眼便看见他肩上仍渗着血迹的棉布,垂于身侧的指尖微微一动。
镜片中怪异的回忆仍在眼前,其中掩盖的巨大阴谋让他心中焦躁不已,如今匆匆回来,本有满腹质问欲逼应寄枝开口,可见到应寄枝那双黑沉眼眸,便再问不出口。
他后知后觉察觉到,将应寄枝哄好才是他如今最该做的事。
可他向来只会花言巧语,此番再不过脑地说出口,便太过不诚心。
以应寄枝的脾气,只怕会雪上加霜。
季向庭向来不是瞻前顾后的性格,世上多数难题对他来说皆有解法,除却覆灭仙门四家外,无关紧要的事季向庭皆是随心而动,想不通的便扔在一旁。
让自己头疼的事一件便够了,又何苦同自己过不去?
如今在此事上如此犹豫不决,委实不像自己。
是以季向庭将几日来浮浮沉沉缠绕不休的思绪一并摈弃,顺从本能伸手牵住应寄枝的手指,灵力便顺着相触的指尖涌入应寄枝体内,一遍又一遍梳理着他受损处。
似是在借此抚平心头那一缕无从而起的不安。
直至伤处止了血,季向庭正欲抽回手,却被应寄枝反手握住,他心中一动,冥冥之中似是感受到对方并不如料想中那般生气,碎叶城中少女说的那些话又浮现在脑海。
他鬼使神差地将手中捏了一路的梨花枝拿出,仰头伸手别在应寄枝鬓边。
应寄枝人长得漂亮,但到底是能一剑斩灭万千剑气的煞神,配上耳边娇弱梨花,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分明该是柔情似水的安慰,到了季向庭这里,便像街头调戏良家妇男的恶霸,他自己瞧了瞧,也忍不住弯起眼眸。
“家主,我回来了。”
应寄枝垂眸看着眼前人,看见那双明亮的桃花眼中,满是自己的身影。
眼前人分明懵懂,眉目间却仍诚挚,带着笑将话说出口,误打误撞与应寄枝前世今生,孑然一人时的无数梦境重合。
没有伤痕累累,亦没有失意痛苦,所有梦魇与痛苦都不曾发生,梦中季向庭仍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这般自寒夜中直直向自己走来,说一句——
“我回来了。”
应寄枝闭了闭眼,许久才咽下极深的苦意,心中消散不去的怒意早便在他出现在门口时烟消云散,他终于缓慢地伸手,顺着季向庭温热手掌寸寸往上,最后用力抱住对方。
……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身体贴近到无法分离,季向庭终于闻见被苦涩药味掩盖的冷香,漂浮不定许久的一颗心终于落到实处,暖意姗姗来迟,自应寄枝身上传来,脊骨处绵绵不绝的疼痛也在这熟悉的味道里缓缓止息。
这便是……哄好了?
他眨了眨眼,应寄枝什么也没说,让他满腹话语没了用武之地,思索片刻,便主动伸手揽住应寄枝的脊背,还颇为认真地拍了拍。
“伤口不疼了罢?若还没消气,我替你吹吹?”
当真是拿应寄枝当小孩哄。
殿门不知何时轰然阖上,重重禁制无声亮起,华光流转将主殿封锁,似是要将人彻底锁在里头,再无旁人能窥伺。
那是旁人一扫,便能察觉出的、近乎疯魔的独占欲望。
季向庭却毫无察觉,一朵梨花自应寄枝耳边飘落,正巧落在他唇面上,花香扑鼻,混着眼前人身上冷香格外好闻,他下意识便将这花用犬牙叼住,一瞬分神,口中的话便再未说出口。
唇边梨花被唇舌抵入口中,不过片刻便碾碎在纠缠不休的缠绵亲吻中,季向庭口中满是梨花与冷香,花瓣被挤出汁液,带着细微的甜,似是吃了块刚出笼的梨花糕。
他被人紧抱在怀中,舌尖被舔得发麻,气都顺不上来。
季向庭脑袋昏沉,却并不抗拒。
身体比回忆更熟悉应寄枝此刻的触碰,耳根先染上漂亮的红。
前世有许多时候,他与应寄枝都在战场上度过,应长阑对自己的孩子亦不留情,即便是少主,如今也不过是应家军中一无名小卒。
刀光剑影中,两个修为平平的少年只顾得上背靠背拼命,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才来得及回身去看对方满面灰尘的脸。
季向庭曾无数次希望一回头便看见应寄枝奄奄一息的模样,可惜他命硬,便是去了半条命,都能硬生生从鬼门关里回来。
于是他渐渐便养成了打完胜仗便去找应寄枝的习惯。
战场上刀剑无眼,杀人便如割草那般简单,敌人的鲜血溅在脸上,激起的只会是杀戮的快意。
仿佛眼前不是活生生的人,不过是待宰的牲畜。
这样的人与野兽无异,季向庭格外厌恶这种浑身血液都在烧灼的感觉,却无处宣泄。
直到他看见应寄枝眼中同样的火光,无论如何调息也无法全然压下,此番景象让他不由顶了顶犬牙。
彼时他与应寄枝早已签订契约,却无人知晓不留名剑的影响,正在寸寸蚕食着应家终年不化的霜雪。
他知晓,应寄枝心头涌起的肮脏邪念,出自自己身上,以不留名剑为纽带,映射在无心无情的应寄枝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