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作者:好多抱枕      更新:2025-09-10 08:33      字数:3278
  “这可是季公子做的?看来我们三个来得不巧了。”
  杜惊鸦被三人挤在一边,鼻尖闻到少年衣衫上的香气便笑道:“这是去了碎叶城那家烧鸭铺子罢?一只可是大价钱,怎么还惦记上我们这些野菜?”
  少年人猝不及防地横插一脚,饶是在沉闷的气氛也为之一松,季向庭将手指自应寄枝掌心抽出,勾住江潮的肩膀。
  “我可是嘱咐你们要将这些剑奴好好送回应府原的,你们便抛下他们来找我了?”
  江潮唇边的笑顿时一僵:“公子,眼下外头的主意都在您身上,云家匆忙离场,不会有人再主意那队剑奴,若我们大费周折,反是欲盖弥彰,我们擅作主张,让应家暗卫自行护送了……”
  季向庭他头都快埋在桌子底下,才忍不住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做得不错,看来这段时日学了不少东西。”
  三个人顿时松了口气,齐齐望向季向庭手中的酒坛,季向庭弯了弯眼睛招了招手,几个脑袋便与他凑在一处,嘀嘀咕咕了半晌,每人都分了一小碗清酒,高兴地坐在石阶上对饮起来。
  “比我爹藏着的那些陈酿好喝!好不容易逃出来了,这回可要多喝一点!”
  江潮看着身旁跃跃欲试的李元意如临大敌:“少喝几口!我可不想再背你一次!”
  话虽这般说,可真说到兴头上,几位便全然不顾自己浅薄的酒量,不过片刻工夫,已是脸颊红红,东倒西歪。
  季向庭捏着酒壶看着把酒言欢的三人,指尖的僵冷感终于稍稍褪去半分,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他拎起酒壶,正欲出声唤人,却先被应寄枝叫住。
  满天繁星下,隔着周遭喧嚣,应寄枝周身化不去的寒意似乎也在酒气中消磨片刻,定定望向季向庭。
  他似乎无比习惯这样的注视,以至于若非他出声,季向庭或许并不会在意。
  “别喝太多。”
  应寄枝对他心中梦魇太过了解,也太过明白他即将要做什么,季向庭原以为他会说什么,甚至会拉住自己。
  可他什么都没说,只让自己少喝一点。
  季向庭含混地应了声,逃也似地拉着杜惊鸦往桃树下走,活像红杏出墙被正宫捉了个正着,还要带着人逃走的负心汉。
  说来也奇怪,从前在应寄枝面前他说谎不打腹稿,骗人骗得理直气壮,可如今只因应了对方一句无法做到的话,便心虚不已。
  杜惊鸦看着手中晃荡不已的酒液,忍不住叹了口气,倒是先拉着人坐了下来。
  “从方才起便魂不守舍的,方才问我那番话绝不止我想的那般简单罢?想与我说什么?”
  季向庭拍了拍杜惊鸦的肩膀:“你先等等。”
  小小酒碗如今已是装不下季向庭满腹愁绪,他索性捏着酒坛往口中连灌几口才消停,伸手捏住杜惊鸦的手腕,将一缕灵力探入。
  杜惊鸦任由季向庭在自己内府中探究,地瞥了眼庭院之中醉醺醺的几道身影,话语间有些揶揄。
  “什么话愁得归雁兄非要将自己灌醉了才敢同我说出口?我可不是那洪水猛兽。”
  季向庭唇角弯了弯,神色间却并未因杜惊鸦的打趣而松懈半分,反是眉头越皱越紧。
  他明白方才杜惊鸦所言皆出自肺腑,因而才对前世他阵前的自戕越发困惑。
  杜惊鸦本就不是贪恋权势之人,做这杜家主也不过是不愿让这些杜家子弟流离失所,最后成为其余三家斗争间的牺牲品。
  而让杜家血流成河也绝非自己本愿,他要的不过是让杜家的权势泯灭,他们之间又如何会走到那般不可挽回的局面?
  除非是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混乱之因在从中作梗。
  可眼下他探查过杜惊鸦的内府,却察觉不出分毫灵识碎片的气息。
  难道上辈子杜惊鸦当真是自己做出的抉择?
  云天明的事还未收拾干净,这边杜惊鸦的谜团同样扑朔迷离,季向庭头疼不已,忍不住又灌了几口冷酒。
  “临熙兄,你觉得我这般周旋于仙门四家之间,到底是为了什么?”
  杜惊鸦握着酒碗与他的酒壶一碰:“起初我觉得你是为了要让应家覆灭,可后来我瞧你对应寄枝与唐意川的态度,又见你愿为了剑奴做到如此地步,却又让我觉得不止如此。”
  “归雁兄,你是想让这世间所有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的势力一同陨落,为他们搏一道生机,可对?”
  “当真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季向庭弯了弯眼眸。
  “我曾觉得是仙门四家将芸芸众生压迫得苦不堪言,让本该能大有作为的孩子被迫成为待宰的羔羊,可待我察觉到许多时候,才发现是我想错了。”
  “错的何止是傲慢的仙门四家,更是视众生于玩物,靠着虚无缥缈的剑骨便能定一人生死的天道。”
  第68章 暖池
  桃树之下,酒香四溢,若非季向庭神色严肃,任谁听见他方才极为出格的话,都要认为那是喝醉了的胡言乱语。
  杜惊鸦却并不意外,仰头将碗中酒饮尽,拍了拍季向庭的肩膀。
  “猜到几分,也就是你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季向庭弯了弯唇,不过片刻工夫,偌大酒坛已去了大半,叫他唇齿间都是酒香。
  他酒量极好,上辈子与军中小辈拼酒从未输过,可独独受不了望尘山中,娘亲亲手酿的酒,更何况如今这般猛灌,已是有些半醉。
  抑或是他醒得太久,却仍瞧不清眼前谜团,挣扎之间终于在好友面前卸了力气,索性大醉一场,什么都不愿想。
  分明如此不合时宜,又如此狼狈,可他着实太累,也着实对杜惊鸦身上的谜团、自己两辈子的梦魇毫无办法。
  大抵故地重游,年少时的回忆时时侵扰,便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也难免任性些。
  他蜷起腿半阖着眼往树干上靠,本就懒散的语调拖得越发长。
  “临熙兄,日后怕是要做敌人了,交我这个朋友可真是什么好处都捞不着。”
  杜惊鸦看了眼说话开始不太讲道理的醉鬼,终于忍不住往人脑门上敲一下。
  “你怎知我便是这般想的?”
  夜风吹起杜惊鸦的衣角,他语调缓和又认真,也不管季向庭到底听不听得进去。
  “人生能遇一志同道合的知己是何其困难之事,我遇见你高兴还来不及,更谈何生气?归雁兄,有些事何必步步为营算得如此清?”
  他顿了顿,似是在回忆些什么。
  “我不太认路,少时迷迷糊糊地曾多次游历于同一座山,然即便踏上同一条路,在真正走入山中前,我亦不曾知晓此山之中是何风景,初时我曾惧怕不已,努力要记住沿路的每一条岔路。”
  “后来我便看开了,有些事尽人事听天命便好,不记路便不记罢,反正我总能走出来,只是要费些时间。所以你瞧,有些路就算重头来过,结果也未必相同。”
  “分明年纪这般轻,怎么这么爱担担子?”
  季向庭抱着酒坛,被这番恳切话语精准利落地戳进了心窝,良久才缓过神闷笑起来。
  “到底谁比谁虚长几岁啊……”
  杜惊鸦无奈地摇了摇头。
  牛头不对马嘴,还说自己没醉。
  季向庭眯着眼睛,有一口没一口地将剩下的小半坛陈酿一并喂入口中,看着正欲起身的杜惊鸦,含混开口道:“不许去找应寄枝。”
  杜惊鸦扭头一瞥不远处从未离开过的一道醒目视线,无奈地耸了耸肩,重新坐了下来。
  “祖宗,你还想说什么?”
  “杜惊鸦,你可要记住今日说过的话,日后若是有人在旁蛊惑,记得替我揍他一拳……”
  话语越说越轻,杜惊鸦眼睁睁看着身边醉鬼缓缓闭上眼睛,整个人便沿着树干往下倒。
  一道素白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面前,杜惊鸦恰到好处地后退一步,醉得人事不省的季向庭便在摔下的前一刻被人稳妥地揽入怀中。
  “我那时做了什么?”
  着实太过敏锐,不过是季向庭酒醉时分的几句只言片语,杜惊鸦便能将许多事猜个大概。
  若非他志不在权势上,杜家绝非如今这般境况,云天明那点左右逢源的雕虫小技也绝非杜惊鸦的对手。
  应寄枝垂眸瞧了眼便是醉了也不太老实的人,手臂揽紧了些,再抬头时,眼眸中的温度已尽数消散。
  “如他所说,勿要听信旁人,勿要放任自己的欲念。”
  杜惊鸦直视眼前冷若冰霜的眼眸,对他周身寒气视若无睹:“你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回应他的只有随风飞舞的花瓣,那道素白身影一言不发地抱着人渐渐走远。
  望尘山树林深处有一汪温泉,除却季向庭外无人知晓,可应寄枝脚步不曾有半分迟疑,似是将这条路走过多遍。
  空气间渐有热意传来,应寄枝盘腿坐于温泉边,宽阔的脊背将季向庭整个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