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作者:好多抱枕      更新:2025-09-10 08:33      字数:3277
  “抽他人之剑封存于体内不仅需要人手被剥皮抽筋之痛,更是九死一生,再无转世可能。”
  “以此为代价换他安稳重生,却还要被他误会,你当真舍得么?”
  应寄枝侧首望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在他怀中,季向庭的手指微不可查地一颤,小沙弥无声一眨眼。
  虚空之中,季向庭垂下眼眸,被刻意掩盖的记忆终于尽数浮现。
  幻境颤动不已,画面碎裂又拼凑,如同万千灵蝶飞过季向庭身侧,与他脑海中那些话语交织在一块。
  “让他随我一同再活一次,需要做什么?”
  “你本可以安心等着便是,何必多此一举?上一次见面我问你的问题,你已给出了答案不是么?”
  小沙弥转过身来,面对眼前人的到来并不意外,
  寺庙之中,季向庭持剑而立,他身上甲胄尚未除去,似是才下战场便匆匆跑来此地。
  对抗“愚者”的神识让他憔悴不堪,短短数月未见便又瘦了一圈,衬着滴血的长剑显得越发凛冽。
  他并未回答小沙弥的问题,只是沉声开口:“没有他,便是重活一次,结局也不会更改。”
  小沙弥盯着季向庭片刻,蓦然一笑:“当真是不坦率,这点当与你爹再学学。”
  季向庭面无表情地回望对方:“不好意思,我爹死了。”
  小沙弥举起双手止住话题,开口道:“便是我有通天本领,要让你们两个一同重生,也消耗极大,我需要你的一半灵力。”
  “你应当明白,如今你与应长阑只有五成把握,再失去一半灵力,你的剑便要被仇敌强行剖出,所受之痛不会比应寄枝少,更何况,应都原之战‘愚者’不会让你清醒着战胜他的棋子,你当真还能记得这些话么?”
  季向庭眯了眯眼,蓦然开口:“我自愿赠剑予应寄枝,还会疼么?”
  小沙弥啊了声,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言语中的疏忽,不由失笑:“许是如此……我同你说了这么多,你便只在乎这个?”
  “只要这个便足够。操纵傀儡的非人之物注定不懂何为芸芸众生,他必败无疑。”
  季向庭不欲多话,起身便要推门而出,却又被小沙弥叫住。
  “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对应寄枝有了转变?”
  季向庭垂下眼眸,沉默良久难得坦诚:“枯荣军这笔账不该算在他头上,命途已让我们错过太多,在仅剩的清醒时刻,我……不想再骗自己。”
  应家与枯荣军开了战,所有人都不曾看好的枯荣军,竟是首战大捷。
  纵使被祸乱之因蛊惑,季向庭也仍记得应寄枝始终不曾用他的弓再伤任何一名枯荣军。
  这让应长阑与“愚者”都恼怒不已。
  在赶往雪山之前,他曾短暂停留于应家军帐前。
  里面浓厚的血腥味化不开,不用看便知应寄枝受了怎样的刑法。
  季向庭突然察觉,他与应寄枝被命运推着往前走,不过寥寥百年,一生便快走到了头。
  而分明应该在许多年前便能明白的答案,却因为他的犹豫而再无机会说出口。
  实在是太过遗憾。
  小沙弥饶有兴致地转了转眼眸。
  “归一。”
  “我唤归一,你很有趣,够格能唤我名姓。”
  季向庭脚步一顿,侧首回望归一一眼,眼中浮起一点浅淡的讽意,转身离去。
  泰荣一千一百六十二年,应都原血战前夜,应府。
  屋内隐秘却又暧昧的声响停歇,本该沉眠的季向庭在应寄枝怀中蓦然睁开眼。
  月亮隐在云层之中遍寻不得,一切都是寂静无声,便是“愚者”也无法预料,这对纠缠颇深的怨侣,彼此胸口处藏着怎样的真心。
  他舌尖的咒文尚未画完,却仍在他灵力的驱动下强行亮起,新生的言修之力与昔日的剑修灵力在他的筋脉间相撞,扯得人生疼。
  应寄枝警惕地皱起眉,才睁眼眼中却是清明一片,正欲说话却又被季向庭捧起脸吻住。
  “别动,听我说。”
  分明几个时辰前,他与应寄枝仍是貌合神离的模样,伤人话语一句接一句,刺得彼此鲜血淋漓。
  季向庭弯起眼睛,于无人处将蒙尘的真心坦露,连亲吻都是软的,在灵力的控制下,他看着应寄枝茫然的眼神,伸手抓住他的手指,抚上自己的右眼。
  “明日我若是醒不过来,便往此处射箭。”
  “如果你死了,我会伤心,这才是我的答案。”
  他看着应寄枝猝然通红的眼眶,一手扣住他的手腕压住对方体内暴动的灵流,一手捂住他的眼睛。
  “我们还会再见的,到那时我再把其他你想听的话说给你听,嗯?”
  似是情人间温存的低喃,又似在哄脾气差劲的孩子,季向庭蜷在应寄枝怀里闭上眼,声音渐渐变轻。
  “……除了第一句话,其余的都忘了罢。”
  季向庭掌心不住颤动的瘙痒终于停下,他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好闭上双眼。
  今夜太长,今夜又太短。
  阵阵冷香萦绕在鼻尖,季向庭终于在最后一夜睡了个难得的好觉。
  无论过了多久,有些习惯仍无法改变,如同上瘾一般,而季向庭却不愿改变。
  但愿明日慢些到来。
  第92章 将醒
  泰荣一千一百六十二年夏夜,应都原血战。
  季向庭曾无数次设想过自己自爆时的痛楚,可当那一刻真正来临时,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生命尽处,他终于摆脱了悲哀的命途,得到的却是一种一切尽归虚无的空茫。
  唯有应寄枝望向自己的目光牵绊住了他游离的魂魄,让他能感受到最后一点刻骨铭心的痛意。
  季向庭很想似从前那些日子般张口说些俏皮话,哄一哄他从未笑过的心上人。
  可“愚者”还在苍穹之上注视着他们,他不能至应寄枝于死地。
  他的魂灵穿透了生死的界限,一路飘到苍穹之上,看见“愚者”与归一斗得两败俱伤,才终于勉强分出胜负。
  纤弱苍白的青年被归一凝结出的万千灵绳束缚,他唇角溢血,却并不在乎地晃了晃手腕。
  “我还会醒来的。”
  归一袖袍一挥,将人甩到墙上上:“那便再斗一场。”
  “愚者”弯起唇角:“拭目以待。”
  青年手腕下压,归一眉头一锁,身上白光同样炽烈,护住的却只是战场上的应寄枝。
  这一瞬被拉得极长,似是这些执棋人对棋子吝啬的怜惜,季向庭的魂魄被强行按回凡间,回魂之时他动了动手指,用最后力气在“愚者”的术法落下之时将自己仅剩的清醒记忆转移出去,连同昨夜那些无人记得的情话。
  他无法说话,只能长久地用平和的目光注视着眼前凝滞的身影,直到被刻意凝聚而成的恨意席卷而上,他闭上眼,便再也不曾睁开。
  还好……他们还会相见。
  季向庭自爆带来的业火烧灼着战场上的一切,它将应长阑击晕后便收敛了锋芒,轻柔地绕过应寄枝后,舔舐着他留在战场上的弟兄们,似是一场无声的葬礼,划出一道生与死的界限。
  今生的季向庭再度看见无声哀的应寄枝,他终于不似先前那般犹豫,几乎是飞奔过去,隔着一世时光抱住对方。
  尽管这不过是一场幻梦,可若不这么做,季向庭只觉胸口疼得让人无法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归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战场之上,他狼狈不已,连身形都是若影若现,神情更是难得的急切:“跟我走。”
  最后一点残影消散于应寄枝怀中,再遍寻不得,他缓缓站起身,沉默地跟在归一身后,衬着被心上人的血染红的衣袍,更似一抹孤魂野鬼。
  不留名剑带来的不只是属于“愚者”的诅咒,还有汹涌而来的情感。
  曾经有人躺在床榻之上,抓着自己的发尾好气地问道:“少主,真想不到等你有了这把有情剑后会是什么模样。”
  山神庙内,归一阖上木门,回身开口:“感觉如何?”
  在他的视线里,那双向来寡有情绪的眼眸终于第一次显露出浓郁到极致的情绪。
  冰川之下,是滔天的恨意,尽管应寄枝并不能理解这其中原因。
  一颗心在烈火中烧得哀嚎不已,让他控制不住地去怨憎。
  为什么是他们?
  他已经替季向庭选了最好的路,又为何非要一意孤行地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独留自己一个在此世苟延残喘,不得解脱,便是再活一次,见到的也只会是对自己满目厌憎的季向庭。
  敕令的禁制在言主消散后失去作用,被忘却的记忆重新归于应寄枝脑海,那一句又一句内敛却又温柔的情话,如今却只让应寄枝越发难以释怀。
  谎话连篇。
  万千情绪揉杂在一处,甚至在某一瞬间,应寄枝甚至疯魔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