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作者:千畅      更新:2025-09-10 08:38      字数:3272
  一想到当初他与夫人打算将二人亲事先定下来,是清梦抵死不从,他不舍自小疼爱的双儿与他离了心,只好等陆文杰考中了进士,在京城当了官再来谈亲事。
  幸好,幸好没酿成大错。
  “科,举,舞,弊。”陆清梦像是要将这四个字剖析分离似的,一字一字的念。
  忽而,他轻笑起来,心中那股子畅意涌进了他的脑海。
  他说呢,为何凭陆文杰的才能会中二甲,原是暗中做了弊。
  陆清梦恍然大悟,怪不得他那日狠狠下了陆文杰的面子,不与他计较不说,甚至不敢前来府邸与他多说几句话。
  做贼心虚啊。
  陆清梦嗤笑道:“只怕当初考举人时都有舞弊的嫌疑。毕竟他中了秀才后便千里迢迢赶过来与您相认,又毛遂自荐,爹一高兴可是赏了他不少银票。”
  说着,他又冷哼了一声,连带着手中的细杆也被扔到一旁。
  “也不知这银票……当真是如他所说的借助落魄书生众等,还是花了银子换得他一袭举人之位。”陆清梦垂眸,看向了腰间新换上的香囊,“扔出去的银票,爹,您权当喂了狗罢。”
  “糊涂啊,糊涂。只怪为父听信小人谗言,差将我儿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陆弘盛悔不当初,听了双儿的话,他才醒悟过来。
  当初惦记着有一个当官的儿婿,全然忘了种种不合理之处,听了那两父子的花言巧语,被冲昏了头脑。
  陆清梦整理了一下衣袍,站起了身子。他的左脚是跛的,每次起身都会不自在的晃一下。
  低垂着头的盼春察觉到主子的动作,赶忙走过来搀扶。
  陆清梦看了一眼满脸悔意的陆弘盛,他清了清嗓:“爹,别再想了。还是去找娘,吩咐下人收拾东西启程回府罢。”
  清朗的声音之中,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舞弊案一出,要说最开心的当属陆清梦,他厌恶那条在跟前晃悠的癞皮狗甚久。如今那条狗革除了功名,还要被刺字杖责,他称心如意极了。
  陆府暂歇的府邸又忙碌起来,这一次上京,带的奴仆并不算多,等收拾好一切出发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马车队伍浩浩荡荡的,一车接着一车。陆府乃是根基百年的富商巨贾之家,哪怕暂歇京城,长居府县,府中之根本比京城大多权贵还要富饶。
  出了城门,陆清梦打开了木窗,回望了一眼京城。
  高大的城墙峙立,护守城门的士兵手持红缨枪,挺直腰杆,仔细盘查着进出京城的每一个百姓。
  陆清梦看着,心中在叹息,这一离去,下一次赴京许是几年后了。
  木窗被关上,陆清梦靠在小榻上歇息,头倚着软枕,猛然想起了那日状元游街的探花郎。
  脑海之中,仍是丰神俊朗的模样。
  他嘴角微抿,不知这一次科举舞弊案,那人处境会是如何。
  纵使天之骄子,也会受了牵连。
  第6章
  元丰十五年戌月,二十一日,科举舞弊一案水落石出。
  经查,九十八名考生花费千两白银不等,以买通考官、购置考卷。其中五十六名中举人,四十二名中进士。
  以左丞相为首,萧尚书、于侍郎等十七名官员筹谋,贪污近五十万两白银。
  天子震怒。
  九十八名考生剥夺功名,终身不得再参考科举,收回先前所得粮食、封田、银两补贴等,左脸皆被刺上“弊”一字,杖责三十后,戴枷绕城一圈以示众告诫。
  为安天下一众寒窗苦读十几载学子的心,天子仁慈宽厚,特拟旨着令户部准备隔年再行科举,凡身有功名者,不论年纪大小皆可科考。
  参与舞弊官员,废官职,皆被抄家,连同家眷等亲族一同关押入狱。官员三日后行刑问斩,家眷等亲族流放南蛮,永世不得入京。
  丞相为主谋,按罪当诛,然念及丞相侍奉先帝,又辅佐天子多年,尽责其能,为百姓殚心竭虑。
  天子不忍诛杀重臣,免去死刑。
  遂罢黜丞相一职,责令左家一族男杖责二十,女杖责十,关押入狱,十日后流放南蛮,其子女三代不可入京。
  震惊晟国朝野上下的科举舞弊一案,终落下了帷幕。
  二十四日,午时一刻。
  以萧尚书、于侍郎为首等共十七名官员经戴枷绕城示众后,押赴宣武门,至午时三刻行刑斩首。
  彼时,举目望去,围观的百姓数以千计,将斩刑台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官员经绕城一周后,头上或衣服上皆被扔了臭鸡蛋、烂菜叶,甚至还有人捡了碎石子丢在他们身上,远远就能闻见臭烘烘的味道。
  百姓痛骂这些官员,不止是因科举舞弊贪污,更是因平日里纵容家中子女亲族欺压百姓。
  “胡闹!”赵钰冷声呵斥一声,随即喊道,“素云,素华,送二小姐回房。”
  二人立即应道,走上前,一人一边拉着赵婉,低声劝着。
  赵婉不满道:“兄长,我不过是去瞧一眼热闹。只看一眼罢,看完我便回,绝不哄骗兄长。”
  “斩首你也去看,不怕夜半做了噩梦。”赵钰冷声道,“不准。”
  赵婉:“……”
  她气急:“旁人就看得,为何我就看不得?兄长莫把我比作养在深闺里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我可不是。”
  赵钰看了一眼妹妹,一点都不认同她说的话,他与父亲可是将她娇生惯养着长大的。
  赵钰眉梢轻扬,语气淡淡道:“随你怎么说,我是不准你去。不然你去找父亲说,倘若他应允了,我便准许你出府,绝不拦你。”
  一谈到父亲,赵婉气势弱了下来。
  但她仍是不服气的犟嘴了一句:“兄长小气,又拿父亲压我。我不同你说了,回房温书去了!”
  看着赵婉离去的背影,两个丫鬟快步跟在她的身后,赵钰无奈的摇头。
  “小孩子脾性。”
  临近午夜时,下了一场大暴雨,狂风呜呜作响的吹,吹倒了院落里几棵今年才栽种的小树,连院前那一排观赏翠竹都拦腰折断了五根。
  赵钰被雨声吵得睡不着觉,干脆披了件外袍起身。
  守夜的书川听到了动静,连忙小跑进了内室,小声低语:“少爷可是想吃宵食?今夜是萧娘子当值,碧粳粥、鱼羹她最擅长,近日萧娘子又学看新的粥式,叫粳米莲子羹,二小姐尤为爱这一道。”
  “少爷可要……”
  赵钰坐到窗台前的小榻上,打开了木窗,微凉的湿意扑面而来,他稍偏过头去看窗外的景,只留了一句:“就做份鱼羹罢。”
  “是。”书川低垂着头应声,随后小跑出了厢房,往厨房那处走去了。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但仍是淅淅沥沥的下着,偶有一丝风吹进来,裹挟着秋风的凉意。窗外便是一条长廊,廊檐底挂着散着橙红光的灯笼,透过木窗能看到院子里的夜景。
  院子正中是一个小小的挖出来的湖泊,水不深,种了几片碗莲。湖边装了地灯,雨大了能遮挡住里头的蜡烛不熄灭,若是盛夏的夜晚是格外好看的,既散着淡淡的、暖黄的光,又能瞧清湖里盛放的碗莲。
  如今泛起秋意,只余了残荷落叶飘在湖面上,还有一些枯萎的荷叶茎干挺立着,却被这雨、这风弄得东倒西歪。
  颇有一些凄凉的意境在里头。
  形如白玉般的手指轻搭在窗棂上,赵钰眼底似古井幽暗冷沉,望向那在雨中被摧残的枯荷,他抿紧了唇。
  有一种强烈的情绪不受控制的涌进他的脑海,浑身都在颤着。
  下一刻,赵钰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末了,他关上了那扇木窗,旋即窗外的残叶枯荷、凄风冷雨皆被他尽数挡在了木窗之外。
  “何为君、何为臣。”赵钰眼中闪过一丝迷惘,低声喃喃自语了几句,神思有些发乱了,此刻竟也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想法。
  他克己复礼,以奉始终。自年幼习字,学骑射、练弓箭,又苦练了书画棋琴,他是赵府嫡长子,是京城温文尔雅的贵公子。
  父亲教导他有志者以天下为己任,为天下百姓立言,为大晟天子立心,加以磨砺遂能成就一番大的事业,为赵家增添无上的荣光。反之,无立者,是为自甘堕落、甘愿沦为庸人,如泯然众人矣。
  科举高中,他当入朝当官,此后便是一展宏图抱负之时。
  赵钰无力的靠坐着小榻上,眼神放空落到了一处,他眼眸微垂。
  究竟如何立志,当真如父亲所说,科举是他这一生唯一的志向?可单是这一次科举舞弊后,他就要敛了锋芒。
  “少爷,鱼羹熬好了。”
  书川端着木盘进了厢房,木盘上只放了一个汤盅,他小心放至在梨花木桌,掀开了盅盖,热气一瞬全冒出来了。
  烛台散着浅黄的光,隐约可瞧见热气像雾一般往上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