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作者:
千畅 更新:2025-09-10 08:38 字数:3278
他扯了一把脚边的杂草,颇有些愤恨:“少爷不会是被外洋人骗了罢!瞧他们那细皮嫩肉的,说话更牛马不及、天马行空的,跟会种庄稼扯不上丁点关系。”
小伙旁边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老头子年轻时就在庄子里做活,又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勤勤恳恳几十年,后来就成了陆家庄子的管事。 庄子里的人都喊他陈叔。
陈叔虽上了年纪,身体却硬朗着,每日还能下地干活,力气不必年轻人差。他扛着一把小锄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向地里弯腰查看作物的两个外洋人,浑浊的眼睛里透出几丝清明。
“胡说什么,少爷安排自有他的道理,我们照做便是。”
第54章
“公子!公子!大事不好了!”
福元一路从正大门跑进来, 跌跌撞撞的,头发都散开了一些,还未踏进院门, 就听见他的叫喊声。入秋的天额头竟冒出了热汗。
巧慧带几个小丫鬟去礼房,迎面对上福元,她停下步子。
“你端的是甚么礼数, 晓得公子瞧见你这般鲁莽失礼,内院也横冲直撞,定是要罚你一回。”
“哎呦, 巧姐姐不知。”福元急得额头的汗珠又冒出来些, “是老爷,老爷他回来了!”
“老爷回来是好事,你作什么急。”
福元道:“哪里是好事, 老爷直奔赵府去了,还带着十七八个打手呢,是拦也拦不住呀!”
巧慧惊道:“什么!”
她一跺脚,手中的帕子早捏得死紧, 语速加快。
“你还愣着做什么, 赶快跟公子禀明了去。若是耽搁了时辰,赵公子出了差池, 可仔细着你我的脑袋。”
天被厚重的云层席卷,树木在强风中摇曳, 枯黄的叶被风刮落一地。天地之间,如汹涌的波涛,迎面带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之感。
街道来往的百姓纷纷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天空。
*
秋风卷着枯叶扑在赵府斑驳的朱门上,陆弘盛攥着马鞭的手背青筋暴起。十七个护院手持水火棍在身后列阵, 青石板路被踩出细碎的裂响。
“给老夫砸开这门!”
话音未落,门轴忽然发出悠长的吱呀声。
月白广袖拂过门槛,赵钰立在阶前,青竹纹腰封衬得身形如松。他右手指节还沾着墨渍,左手握着一卷《盐铁论》,书页在风中簌簌翻动。
陆弘盛瞳孔猛地收缩。
这眉眼,这执书的姿势,竟与十多年前那个月夜对饮的故人重叠。记忆如潮水漫卷——他与赵永清举着酒壶踏浪肆意畅言,当真好不快活,挂在好友腰间玉麒麟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来人可是陆家老爷?”赵钰的声音清冽如山泉,他一眼便瞧见陆府的十几个打手,不难猜出眼前之人的身份。
陆弘盛虽年纪已大,但势头强劲,他坐在高大骏马之上,面色冷虞。
“不知陆老爷是为何要派人怒砸赵府的门头,晚辈甚惑。”
陆弘盛喉头一哽,扬起马鞭,便要脱手摔至那道貌岸然的公子身上。
正待开口,忽闻街角传来急促的铜铃声,四抬青绸软轿破风而至,轿帘掀起,来人正是陆清梦。
“父亲且慢!”陆清梦跛着脚疾步上前,鸦青大氅被风卷起一角,露出内里绣着金算盘纹的雪白中衣。他转身时,腰间九连环玉珏撞出清脆声响。
陆弘盛却恍若未闻。他死死盯着赵钰腰间,那里悬着一枚褪色的双鱼玉佩——正是当年他与赵永清各执一半的信物。
“你腰间的玉佩从何来?”陆弘盛声音发颤,“怎么好端端出现在你身上?”
他死死盯着那枚玉佩,眼神却不曾挪开一步。
玉佩在狂风中轻轻摇晃,赵钰指腹抚过玉面斑驳的“清”字刻痕,他道:“此乃家父交予晚生。”
惊雷骤然撕裂天际,陆弘盛踉跄着滚下马鞍。
护院们慌忙去扶,却见他死死攥住赵钰的袍角,不肯放手。
“你父亲可是赵永清赵大人?”
“正是。”
雨珠如冰锥似的开始砸在青砖上,一滴滴砸得人身上发疼。
陆清梦跛脚挡在二人之间,由巧慧搀扶着,他那金算盘纹中衣被雨打湿后泛着冷光,声音却透着一股凉意。
“爹,赵伯父早在几年前染上心疾,去年正月……殁在府县柳树村。”
陆弘盛心头一震。
“胡说!”陆弘盛目眦欲裂,不肯相信,他猛地扯开赵钰的衣襟。
腰间那枚褪色红绳系着的半块玉麒麟坠出来,与他颈间那枚残缺的玉饰在雨中紧紧贴在一起,严丝合缝。
“赵大人啊——”陆弘盛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哀嚎,枯槁手指抠进青砖缝隙。他想起最后一次收到故人书信,正是三年前对朝廷动荡不安的缀叙,赵大人于他而言是百姓的父母官,亦是指点迷津的长兄,更是知无不言的挚友。
不成想,那一封书信往来,竟成了他们二人之间的绝笔。
惊雷劈开云层,陆清梦突然按住心口踉跄半步。福安正要搀扶,却见老爷直挺挺栽进雨洼,浑浊泪水混着雨水在沟壑间蜿蜒。
“快,快去找大夫来。书竹,扶陆老爷进府,取参片来!”赵钰撕开沾血的袖口,露出腕间狰狞鞭痕。众人这才惊觉他方才生生因陆老爷一记马鞭打着手腕上,此刻腕间的血水混着雨水,顺着指尖滴在玉麒麟上。
巧慧举着油纸伞的手僵在半空,她分明看见,自家公子向来淡漠的眼底泛起涟漪,而赵钰攥着的指节已然发白。
雨幕深处,两袭白衣不知何时已并肩而立,衣摆上的竹纹与金线在闪电中明明灭灭。
陆清梦看着倒下的父亲、赵钰腕间落下的鲜血,一时之间竟愣在原地。他的身体本就不好,又淋了许久的雨,吹了冷风,喉间发痒。
他忍不住咳了一下。
“噗。”嘴中溢出了血水。
赵钰瞳孔猛地一缩,直喊:“清梦!”
他顾不上什么,直接上前打横抱起陆清梦,往内院去了。
一众下人四处奔跑,一时间赵府前所未有的慌乱忙碌。
第55章
“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福元一路跑进来, 他一路淋雨跑回的陆府,青砖铺的地板上淌了不少的水,此时却无人在意了。
“老爷和公子在赵府晕过去了!”
茶盏在青砖上炸开一朵瓷花。
荆丽玉扶着雕花椅背的手指节发白, 原本红润的面色顷刻白了几分,她整个人摇摇欲坠,点翠凤钗垂下的珍珠帘在簌簌作响。
雨点砸在琉璃瓦上的声响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荆丽玉抬头她望向檐下断线的雨帘,恍惚间看见二十年前那个同样暴雨倾盆的夜晚。
荆丽玉深缓了一口气,冷静下来:“备轿, 把城南三位坐堂大夫都请来。”
鲜艳的罗裙扫过庭院的积水, 金丝牡丹绣纹吸饱了雨水,沉甸甸地贴在膝头。
荆丽玉攥着当年赵夫人送的和田玉镯,轿帘外电闪雷鸣中, 赵府门前的石狮子竟与记忆里赵家宅院的一模一样。
内室药香缭绕,赵钰正在给陆清梦喂参汤。他的右腕缠着的白布洇出血色,左手却稳稳托着青瓷碗。
烛火在他睫羽下投出小片阴影,映得侧脸如玉雕般沉静。
荆丽玉怔在门前, 迟迟不敢进去——这赵钰……当真是赵大人的儿子?
是了, 模样与当年的赵大人相似七分,身形只比赵大人高大上几分, 若不仔细瞧,她只怕以为是年轻时的赵大人。
她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祝雯连去搀扶, 低声道:“夫人当心门槛。”
赵钰闻声抬起头,看见一位面容憔悴的贵妇人,他大致猜到这位贵妇人的身份。他起身向荆丽玉行礼,腰间的玉佩轻轻撞在陆清梦的九连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叮咚。”
微妙的一声, 却让她陷入当年赵夫人在院间抚琴时,弹的那一曲《潇湘水云》。
荆丽玉梦如初醒般。
她是商户之女,琴棋书画略懂一二却不精通,自幼父母教导她商户之女身份低贱,比不得世家贵女,富甲一方也难入官家门户,除非甘心为妾。
偏赵夫人是不同的。
那时赵夫人有孕三月余,老爷与赵大人在庭中对月畅饮,说说笑笑好不快活。她手中牵着仅三岁大的清梦,赵夫人抚着显怀的小腹,笑着说:“若是有缘,我们便结为亲家。我瞧我们的小清梦呀,是一个顶顶水灵的小双儿。”
她怎么应的?
荆丽玉努力回想,屋外的大雨滂沱将二十多年前的记忆慢慢冲刷干净,饶是她怎么回想,却再也记不清了,好似多年前的种种像做了一场美梦一般。
暴雨拍打窗棂,床榻上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陆清梦紧闭着眼,苍白的指尖勾着赵钰撕裂的衣襟,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咳出的血沫染红了赵钰胸前的竹叶绣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