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作者:石中绿      更新:2025-09-10 08:50      字数:3311
  见她神情毫无波澜,月岛萤不知是先该为她的遗忘而生气还是为她仍在发抖的身躯担心,他嘴里你你我我地挣扎了半晌,最终在女生愈发讶然的目光中说:“怎么不在便利店那里再等一会儿?我看到你了。”
  “啊……”川濑久夏并未对他罕见的直白表露出更多的惊异,无所谓地笑了笑,回答到,“反正已经被浇透了,索性就一鼓作气跑回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你在发抖,我还听见你咳得很厉害。”月岛萤接过那把伞背在身后,定定地注视着她。
  虽然在半路被迫淋了一场大雨,但川濑久夏此时心情不错,也无意和他一直争论,两三步跨过他上楼道:“有劳月岛同学关心了,我去吹吹头发换身干爽的衣服就行,还不至于感冒。”
  满屋风雨声中,少女踏在木质楼梯上的脚步声分外清晰,眼看着川濑久夏又要直直略过他走远,月岛萤眼神一暗,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女生的手腕实在是过于纤细,他抓在手里,只觉得那段骨头下一秒就会化作齑粉,连同眼前人一起飘飘扬扬地飞走。
  冰窟般的温度和抑制不住的颤抖通过手心传至四肢百骸,月岛萤在一片黑暗中迎上川濑久夏不知所以的目光,内心忽地一窒。
  不要再一次次地错过我了。
  他在脑海中低语着,坚定不移的眼神把川濑久夏牢牢锁住,另一只手里握住的伞骨硌得他浑身发疼。
  心脏也开始酸痛起来,甚至开始发胀,许多他这辈子都没体会过的情绪,怜惜、嫉妒、占有、爱慕,甚至祈求都一股脑地在那个小小器官里发酵着,把他这几十天来拼命掩饰的思想工作毁于一旦。
  月岛萤从来就对一见钟情这种子虚乌有的罗曼蒂克嗤之以鼻,一个人要多么光彩夺目,才能让别人仅仅一眼就甘愿追随沦陷呢?
  只因为一副皮囊就宁愿“情定终身”,太幼稚了。
  所以,当记忆每每闪回到那个沉寂空旷的初雪天,或者是前一晚路灯下那深深一眼,月岛萤都固执地认为这只是他人情没还干净的一厢情愿而已。
  但就在今晚,他的自欺欺人彻底走到了尽头。
  辗转反侧需要理由吗?频频投向女生宿舍大门的视线需要理由吗?不管不顾地翻箱倒柜需要理由吗?
  在看到狼狈的你的那一瞬,占据我内心的那些恋慕、思念、疼惜,需要理由吗?
  如果一定要为这些陌生的情愫下个定义,那么,我想,这就是一见钟情吧。
  它们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赖的一种存在了,没有完整的证据链和逻辑条,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入侵了我的内心。
  无赖到每个人都可以对它无师自通,只要察觉到那么小小一丝线索,所有人就都能明白,这叫喜欢。
  “川濑。”月岛萤放开她的手腕,喉结滚了滚,沉声道,“我那里有感冒药,你吃一点,不然你明天会发烧的。”
  他的语气平稳而有力,川濑久夏倍感意外地眨了眨眼,正想推脱,皮肤上湿漉漉冷冰冰的触感却让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自知理亏,她也只好讪讪地跟上少年的脚步。
  “头发都吹干了吗?头疼吗?会不会晕?”
  女生浴室的灯灭了,川濑久夏换上一身长袖长裤,揉着头发走了出来。
  听到动静,倚在墙边无所事事的月岛萤立刻站直,关切地问她。
  “没有…咳咳咳……”咳嗽接踵而至,无情地剿灭了她的逞强,川濑久夏一手扶住墙,咬着唇拼命想把它们憋回去。
  月岛萤没怎么照顾过病人,尤其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女生,他皱了皱眉,抬起的手在她横在她背上,却始终没敢落下去。
  半晌,待川濑久夏憋得满脸通红,他才怔怔道:“没人能忍住咳嗽的,你别……别这样了。”
  话一出口月岛萤就想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来赔罪,他是不是也被雨淋得神志不清了?这叫安慰吗?
  平日里无往不利的尖锐口才此刻却栽了个大的,月岛萤干脆眼一闭嘴一合,木头一样杵在川濑久夏跟前发愣。
  “咳…好,我听月岛君的。”磨人的咳嗽暂时退场,少女被他难得一见的吃瘪样给逗笑了,伸出一节玉白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那你的药呢?”
  月岛萤这才大梦初醒般活过来,引着她到了活动室,原本只是被妈妈硬塞进来的感冒药终于派上了大用场,他拆出一包,又赶着找热水和杯子,尽心尽力地给川濑久夏诠释了什么叫手忙脚乱。
  “我喝冰水就冲剂就行。”叫住在活动室四处打转以找到热水的月岛萤,川濑久夏冲他扬了扬手中刚接满的水杯,“冰水更不容易让喉咙发炎,过来坐吧,别找了。”
  感冒对她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了,川濑久夏一口气将冲剂喝了个干净,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对了,谢谢你的感冒药,月岛同学,我欠你一个人情。”
  “人情”二字正正戳中月岛萤摇摆不定的内心,他顺着那盒暴力拆开的药盒往上看,视线落进那片轻快的灰蓝色里,犹疑道:“你真的把这事给忘了?”
  “什么?”川濑久夏凑近问。
  月岛萤张了张嘴,几个月前仙台站前的那些对话还历历在目,大脑飞速运转,两三秒钟就替他梳理好了前因后果。
  然而下一秒,在黑夜中猛然亮起的屏幕却又他的苦衷尽数打回,川濑久夏抓起手机看了看,瞬间花容失色,嘴里说着“完了糟糕”就接起了电话。
  出于礼貌,她走到了房间一角,但活动室就这么一点空间,月岛萤甚至可以毫不费力地听清来电人的声音,略微沙哑又清浅的嗓音明显属于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他同样听见了川濑久夏通话时不自觉放软的语气,她对少年的称呼就和他无意间瞥到的备注一样亲密。
  她把他叫做,研磨。
  第54章
  “我吃过感冒药了,没什么大碍……”
  “好啦我知道的,你和黑尾学长也早点休息吧。”
  “嗯…嗯……晚安。”
  “抱歉啊月岛同学,接了个朋友的电话。”川濑久夏坐回桌边,撑起下巴问他,“你刚才说什么事情?”
  月岛萤垂着头,思绪还沉浸在她和“研磨”的通话里,乍一听到自己的名字,他猛然抬头:“刚才和你打电话的就是你晚上特地去见的朋友吗?”
  “啊…对,是我在东京的国中同学,他们来宫城县……”川濑久夏斟酌着对音驹的措辞,笼统形容到,“和我们一样,利用黄金周来这边集训,我刚好就去见了见他们。”
  但月岛萤也不是什么可以被随便糊弄的人,他无意识地把玩着药盒,灵光一闪:“他们就是音驹?”
  过于聪明了啊,月岛同学。
  川濑久夏也没再瞒他,点头道:“被你猜中了啊,我的国中就是东京的音驹学园,又刚好和他们排球部的两个人关系不错。”
  少女神秘的过往向他掀开了小小一角,月岛萤扶了扶并不存在的眼镜,饶有兴致地追问:“哦?你是东京人啊,都没听你提起过音驹。”
  “……我认为没什么必要嘛,其实我对如今音驹排球部的了解也不多。”川濑久夏耸了耸肩道。
  “那你觉得你的那把伞也没什么必要吗?”
  真正的对峙往往发生在大脑不经意间的心直口快之后,月岛萤就这样把那个郁结于心多日的纠结问了出来,甚至都没有任何铺垫和背景陈述。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对面的月岛萤全程气定神闲,川濑久夏呆若木鸡地反应了好一会儿,试图从和他有关的回忆里翻出有关“伞”的故事。
  她当然没有忘记和月岛萤的初见,撞到他的那晚是个阴天,她并没有用上雨伞;第二天她去东北大学找了青木教授,问……问什么来着?
  行云流水的记忆突然断开了,任她怎样努力回忆,得到的却只有楠木桌后那位女士不苟言笑的神情,她能看到女士的嘴在开开合合,但世界突然被尖锐的噪声覆盖,她什么也听不清。
  算了,和月岛萤没关系,在当下这也不重要。
  然后……从东北大学出来之后她漫无目的地走了好长的路,在仙台博物馆遇见了做假期志愿的月岛萤,这她一直都记得。
  可也没有用上伞,到底是哪里……
  伞?
  对了,离开博物馆之后仙台终于下了一场大雪,她看见月岛萤等在大门那里,她拿着伞,不由分说地撑在了他头上。
  伞!
  原来是这样,记忆里,他们撑着那把伞,她把他先送回了仙台站,随后……
  随后就……
  连环画般的回忆在这里彻底终结,川濑久夏就像喝醉酒后断片的醉鬼一样迷茫,脑海中的仙台站和大雪天、连同站在阶下的月岛萤都一起扭曲变形,电话铃声变成了厉鬼的尖叫,耳边轰鸣一片。
  好似《呐喊》里癫狂的场景全都降临在了这段记忆图景里,而她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