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几步之外，及川彻用一秒钟就收净了流里流气，垂着头，可怜兮兮地盯着川濑久夏。
  “我回来给你多上几节就行了，别这么看着我。”她瞥了瞥光明正大地往这里看的牛岛若利，叹气道，“还有，如果牛岛前辈今晚也要坐新干线回仙台的话，你不要再对着他炸毛了，好不好？”
  又从她嘴里听见了牛岛若利的名字，及川彻瘪了瘪嘴，嘟囔着答应下来。
  大厅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佐久早香织恰好也在这时找上了迟迟未归的小儿子，面对母亲的温柔催促，佐久早圣臣把口罩拉下来，对川濑久夏说了决赛后的第一句话。
  “明天我不能来。”他的瞳色深得像要把她活活吸进去，“但你还会来我家的吧？”
  比赛全部结束，他和川濑久夏之间唯一一座桥梁似乎也已走到了生命尽头。
  佐久早圣臣有些没来由的害怕。
  “会的。”川濑久夏回答得笃定。
  紧绷的精神状态瞬间放松下来，佐久早圣臣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对家人以外的人笑得这样温柔：“我在家里等你。”
  时间紧迫，黑尾铁朗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同孤爪研磨一起离开，及川彻和岩泉一也嘴里念念有词地和牛岛若利乘上了同一班前往东京站的地铁。
  身侧一下子空旷下来，观棋不语的赤苇京治这才上前，替川濑久夏掖了掖外套。
  “那我们回家吧？”他说，“爸爸妈妈在家里做好了庆功宴等你。”
  出乎赤苇京治意料的，幼驯染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帮我给阿姨叔叔带一句道歉吧，京治。”川濑久夏紧了紧怀里的手机，“我还想再找两个人，今晚应该就不回你家住了。”
  “那你……”赤苇京治的反应很快，“你要回川濑宅？你要去找你父母？”
  少女勉强扯起微笑：“京治啊……真是没有人能比你更懂我了。”
  “那我陪你一起去！”赤苇京治激动地抓住她的手。
  川濑久夏轻柔却不容置喙地把手抽出来，摇了摇头：“知道你担心我，但京治，我还是想一个人去。”
  她的眼神透过音乐厅，看向了更远的地方：“关于明天的音乐会，我想最后邀请他们一次。”
  “但是……”
  “他们来不来都没关系，我就想让他们知道，我现在过得非常好，比他们两个都好上一万倍。”
  第102章
  晚上十点整，音乐厅大门正式关闭。
  川濑久夏站在音乐厅前，目送赤苇京治乘着计程车远去。
  身后的庞然大物已经随着夜色陷入沉睡，但六本木仍然灯火通明。
  东京市中心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打扮精致的都市丽人和时尚达人们谈笑着从她身边走过。
  要在今天把音乐会的消息带到父母面前，川濑久夏首先需要亲手制作两张邀请函。
  ——毕竟和决赛相比，获胜者音乐会只是不足为奇的一环，门票现在还挂在官网售卖，古往今来也不会有人有机会递出什么邀请函。
  但针对林卓卿和川濑明，她就是要用这种几近固执笨拙的方式把自己的消息带到。
  冲进即将打烊的百货商店，川濑久夏飞快挑好两张硬质白纸，用钢笔写好音乐会的时间地点和邀请人。
  商店正式下班，她却迟迟没有写好落款人。
  借着东京璀璨的夜色，川濑久夏蹲在街边，思虑良久。
  最终，她还是只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下一个目的地毫不费力地跳进了脑海，川濑久夏连一秒钟都没有质疑过自己的判断。
  直到站在深夜时分仍然人流如织的投行办公楼下，她才从耳边不断响起的高跟鞋声里意识到了什么。
  父母离婚之后，她并不知道林卓卿又搬去了哪里。
  十七年以来，母亲在她心里留下的唯一印象，只有这栋光鲜亮丽的写字楼。
  翻出通讯录，手指却在“母亲”一栏上不住颤抖，川濑久夏不知道现在贸然打扰她又是否合适。
  川濑久夏就这样尴尬地顶着一脸比赛妆容和发型站在写字楼的大堂一角，四周尽是她听不懂的金融名词。
  不远处，高跟鞋流水般敲击地面的声音突然对着她中断了一瞬，有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念出了她的名字。
  川濑久夏猛然抬头。
  “Zoe小姐！”
  见女生万分惊喜地走上前，助理妆容精致的脸开始出现丝丝裂缝。
  Zoe上下打量着这位销声匿迹许久的大小姐，高高蹙起眉头：“您怎么会在这里？”
  川濑久夏管不了其他，从怀中那两张粗制滥造的邀请函里挑了一张递给她：“能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太好了！母亲她还在工作吗？无论如何，请你务必要把这张邀请函交给她，在明天下午之前，谢谢！”
  “小姐？这是？”
  Zoe满腹狐疑地用指尖夹过那张白卡纸，再抬头，女孩竟已远远跑走了。
  “麻烦你了！”
  高呼随风扩散，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但川濑久夏毫不在意，她紧接着拨通了川濑宅管家的电话。
  “长谷先生，是我，父亲他今晚在家吗？”刷开地铁闸机，川濑久夏换了一只手接电话，“请帮我整理一下我的房间，今晚我要回来住。”
  如她预料的那样，川濑明今晚并不在家，川濑宅还是没有一丝生气。
  “长谷先生！”她迎上管家，“虽然父亲不在，但我有个东西一定要交给他看，麻烦你在明天下午之前帮我送到他手里。”
  关上大门，管家双手接过川濑久夏递来的白纸，他的质疑不似Zoe的美甲尖锐，但眼神里的探询却一分也不少。
  几乎是从涩谷站一路跑回了川濑宅，川濑久夏现在累得不愿多说一个字，朝管家无言点了点头，她便匆匆上楼去了。
  除了没有半点私人物品之外，房间里的装潢和她离开之前别无二致。
  洗去一路疲惫，川濑久夏才终于有时间关照被她冷落了整整半天的LINE。
  未读消息多到翻不完，排球部的每个人都给她私发了祝贺消息，不少人的对话框里还夹杂着无数个感叹号和贴图。
  川濑久夏回得乐此不疲，就连常年沉寂于短信联系人底部的国小同学也有了动静。
  和最后一位泛泛之交社交完毕，她退出对话框，手指却意外点进了最底部的那个人。
  她的备注是父亲。
  笑容蓦地凝住，川濑明现在或许又在某家法餐餐厅里搂着娇滴滴的新人调笑。
  即使事隔经年，那番场景仍然令她反胃。
  对于她是否能在音乐会的观众席里看到川濑明和林卓卿这件事，川濑久夏其实持百分之百的悲观态度。
  她甚至都不觉得那两张滑稽的邀请函能博得两位大忙人的一个白眼。
  【赤葦：回川濑宅了吗？今晚你没能回来，爸爸妈妈可遗憾了，结果就是我被迫听他们俩夸你夸到现在。】
  川濑久夏重新点开LINE，赤苇京治的消息将川濑明的联系人界面彻底覆盖。
  【赤葦：等你明天晚上回来，我们一家人一起再吃一顿庆功宴。】
  我们一家人。
  川濑久夏抬头去看窗外那栋被高墙遮去了大半的宅子。
  即使早已易主，那栋宅院仍然有着数年如一日的暖黄灯光。
  就像小时候常常出现在她许愿里的那种房子。
  【Summer：好，我会回来的。】
  丢掉手机，川濑久夏如释重负地靠在床头。
  曾经遥不可及的愿望，似乎也在慢慢向她靠近。
  -
  音乐会如期开始，在后台，近江由二还是时不时就回头盯她一眼，川濑久夏坐在化妆镜前，哭笑不得。
  第二名可以最多演奏四首曲子，但川濑久夏主动把机会让了出去，只向组委会报了一首独奏曲。
  等到这一曲结束，她就可以真正毫无负担地离开音乐厅了。
  佐久早香织今日仍然坐在第一排看她，登场时，川濑久夏环视了一圈观众席。
  没有她脑海里的两个人影，但正中间那一排的那个人是……
  她没能仔细辨认，注意力收回到钢琴上，川濑久夏奏出第一串旋律。
  演奏结束后的掌声依旧热烈，许多人都站了起来，她还是没能看清那个熟悉的轮廓。
  直到掌声渐歇，站立的人潮褪去，那个仍插兜久久未动的少年才清晰地在川濑久夏脑海中重现。
  ——两年前，老师的独奏会上，孤爪研磨，他也是这样安静地遥望着她。
  可片刻惊喜过后，脑海中回荡的便是深深的不解。
  研磨他今天不是要上学吗？川濑久夏一边走下台一边琢磨，还有，他怎么自己一个人来了？黑尾学长呢？
  直到在老师身旁落座，她脸上疑惑的神色仍然没有减少半分。
  “小夏，我知道……”佐久早香织似乎误解了什么，她温柔地顺着她的后背，“没关系的，你已经把你的心意传达出去了，这不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