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田一铁在听筒那端连连点头，叮嘱过几句注意安全保重身体之类的话，通话便被挂断。
  顶着寒风走进地铁站，川濑久夏又点开他几天前发的手绘线路图看了一遍。
  终点站“味之素综合体育中心”被他用马克笔特意标红加粗，一旁还贴心地附上了“影山君加油”的小标语。
  得到影山飞雄受邀参加全日本青年队强化集训的消息时，川濑久夏还在滨之调决赛的魔鬼训练下痛不欲生。
  当晚她只是真心实意地给影山飞雄发去了祝贺消息，完全没考虑到他的另一层路痴属性要怎么支撑他独自在东京错综复杂的交通系统中找对方向。
  再听见集训进度是在三天前和武田老师的一通电话里，商量完永野老师带给她的私人事项后，他顺口向川濑久夏问了一嘴JR宇都宫线的沿途站点。
  “宇都宫线？”她沉思片刻，“诶，我平时不怎么往东京北边去呢，是影山集训的事吗？”
  “影山同学的集训地点在东京北区，味之素综合体育中心，不太好找，我在给他画指示图。”武田一铁说。
  川濑久夏这才想起来影山飞雄那个除了排球就装不下其他事的脑子，试探地问：“影山他是多久来集训啊？如果到时候我还在东京的话，就去东京站接他好了。”
  “12月5号！”电话里乍然传来影山飞雄急切的声音，“真的可以吗？谢谢川濑同学！”
  突然冒出来的话题中心本人着实让川濑久夏吃了一惊，她讪讪道：“原来你一直在啊影山……5号上午吗？我刚好结束口语考试，应该可以赶过来。”
  影山飞雄又在电话那头声如洪钟地谢了三四声，直到武田一铁无奈接过听筒才作罢。
  为初次一人上京的小乌鸦接风一事就这样被定了下来，在东京站新干线出站口最显眼的位置站定，川濑久夏开始复盘去味之素的路线。
  在赤羽站下地铁之后还要搭乘巴士，看到赤羽商业高校就下车……
  如果真的让影山一个人摸索的话，想必他连怎么在东京站内找到宇都宫线地下铁的入口都要费半天吧……
  “川濑同学！”
  上一秒还在脑海里上演路痴大作战的影山飞雄霎时间瞬移到眼前，川濑久夏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影山！”她扬起笑容上前，拍了拍阔别一月有余的小二传。
  影山飞雄的视线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就再没移开过，从月台下到车站一楼的路成了登月长梯，他恨不得拿出晨跑的速度赶到她身边。
  直到冲进那片盈满温柔的灰蓝色，影山飞雄才真正确定川濑久夏的存在。
  不是这三十天里偶尔造访美梦的那一抹飘渺倩影，不是只能微缩在一块小屏幕里的那一片深绿。
  川濑久夏拍在他胳膊上的力道很轻，隔着厚厚的冲锋衣，他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少女令人安心的冰凉体温。
  “好久不见。”他变得只会说这一句话。
  “有一个多月了啊！”川濑久夏带着他往宇都宫线的方向走，“话说影山你是不是又长高了？每天高强度运动的男高中生真可怕。”
  影山飞雄听不出她话尾上扬的调侃语调，回答正式得像在进行入部面试：“是。十一月中旬的时候部里为了春高数据重新测过一次，我现在有181.9厘米，长高了1.3厘米。”
  “摸高是337厘米，日向的只有333厘米。”影山飞雄顿了顿，悄悄垂眸瞥了川濑久夏一眼，“我比他高。”
  “我又赢了。”他补充。
  川濑久夏只是随口提一嘴，影山飞雄就叽里咕噜地汇报了一大堆数据，听到他最后的总结，她更是哭笑不得。
  “那我们影山真是太厉害了。”川濑久夏轻笑着对他眨了眨眼。
  地铁恰好进站，她的声音却比铁轨间的所有呼啸都还要震耳欲聋。
  影山飞雄怔怔看着她，就连开车门的提示音都置若罔闻。
  “上车啦影山。”川濑久夏转头抓了个空，提高了些音量道，“影山？”
  工作人员也随着她的呼唤来到影山飞雄面前：“您好？”
  回神不过一瞬间，慌张地朝工作人员鞠了一躬，影山飞雄忙不迭走进车厢。
  “抱歉。”座位早就被占满，他赧然垂眸，“因为我的耽搁，坐不了了。”
  川濑久夏摆摆手：“这能有什么。不过影山，以后乘坐交通工具可别再只顾着发呆啦。”
  宇都宫线在东京市区内的人流量较大，作为起始站的东京站已经近乎塞满了车厢，待列车在下一个交通枢纽上野站停下时，一股脑挤进来的人已经可以用浩浩荡荡来形容。
  两人本来还能靠着扶手面对面说说话，可车门外的乘客一挤，川濑久夏身后的人立刻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撞上了她。
  惯性使然，她也蓦地向前倒，岌岌可危的平衡却在下一秒被一双颤抖的手拖住。
  借着身高优势，影山飞雄倒是没怎么被影响到，但猝不及防靠在怀里少女已经在他心里掀起了一阵滔天巨浪。
  “川濑，你……你，靠紧我。”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耳尖也开始烧起来，影山飞雄的大脑已经停止了运转。
  “你有没有被挤到？”川濑久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扣住一旁的铁杆，声音透过羊毛围巾传上来，闷闷的。
  “没，没。”影山飞雄扒在铁杆上方的手已经汗湿一片，他的眼神开四处始乱飘，“那个，你……我看你的决赛了。”
  川濑久夏点头：“嗯，我知道啊，乌野的大家一起看的。你不是还给我发了祝贺消息吗？”
  影山飞雄那块已经被烧冒烟的脑子哪里还捋得清这个，他小声地“哦”了一句，又好半晌没作声。
  “曲子……很厉害。”他又自顾自地说，“你那天也……很漂亮，非常漂亮。”
  川濑久夏扬起眉毛：“影山你竟然也会夸漂亮吗？不枉我等了那裙子好几个月，还半途打回到巴黎总部让他们重新改了一版呢！谢谢，我也很喜欢那条绿裙子。”
  影山飞雄鬼使神差地低头看她。
  她笑得开怀，即使半张脸都被围巾遮了个干净，他也能从那双明亮的灰蓝色眼睛里感到她的兴奋。
  这不是川濑久夏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打赢每一场比赛的时候、他和日向的怪人快攻成功进化的时候、部里某个人过生日的时候……影山飞雄早就见过这片无与伦比的银河喷发的模样。
  但唯有此刻，在二氧化碳和千百情绪交杂的地铁上，影山飞雄才明白什么叫群星璀璨。
  她眼里的万千星子，似乎都只为他一个人绽放。
  影山飞雄还在她身上见过另一个银河系，在她那条耗费了无数心血的裙子上。
  手机屏幕用来看比赛直播太小，却足够他看清川濑久夏身上折射出奇异光彩的那些珠宝和缀满了裙摆的水钻。
  比赛直播总喜欢切她的近景特写，当影山飞雄真正想明白这件裙子的构造时，他的手机都快被自己甩出去。
  班里的男生会在午休时谈论女生掩在制服裙下的身材和更加难以言喻的东西，厌恶之余，影山飞雄也完全不理解他们聊到激动时的表情。
  人类的构成都是一样的，不过体脂率高低和肌肉含量多少而已，他们到底有什么可在意的？
  ——不一样。
  川濑久夏背部瓷白的肌肤随着她大开大合的情绪表达而时隐时现，再往上，是她颤动的蝴蝶骨。
  视线最终定格在她的锁骨，绿宝石安静地覆在那两排上帝精雕细刻的杰作上，她手上动作幅度再大也没能影响分毫，仿佛那是在地下沉寂了千年的自然宝矿。
  影山飞雄想成为那个摘矿的人。
  就像想颉下她眼里的星辰一样。
  “影山？”川濑久夏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你的脸好红啊，你很热吗？不会发烧了吧？”
  猛然被拉回现实，影山飞雄愣了足足一分钟，怀抱里已经不再有川濑久夏的气息，他身后若有若无的挤压感也杳无影踪。
  “赤羽站马上就要到了。”她指了指头顶的显示屏，又关切道，“身体真的没有任何不舒服吧？马上要集训了可不能出岔子。”
  “啊……没。”影山飞雄怔怔道，“人多的时候太热了。”
  川濑久夏对他心里翻天覆地的想法一概不知，她的神情明显放松下来，地铁也驶进了赤羽站。
  具体是怎么走到目的地的影山飞雄并不清楚，他只是一路亦步亦趋地跟在川濑久夏身侧，那些她反复强调的车站名和标志建筑物像是流水一样滑经他的大脑。
  总计二十余分钟的巴士和步行路程，他一直沦陷在她那双眼睛里。
  “我们终于到啦。”
  他跟着川濑久夏在建筑物前停下脚步，看见她转向自己，再像今早临行前特意赶回来的姐姐那样叮嘱了一堆注意事项。
  虽然不太会认路，但他又不是真傻子，相比那些生活常识，影山飞雄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