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作者:石中绿      更新:2025-09-10 08:51      字数:3345
  如果母亲……
  阳光盖在日向翔阳那一头跳动的橘发上,他们离得是那样近,好像她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他眼里的幸福。
  她已经将近一年没有见过母亲了,川濑久夏后知后觉地想。
  所有乱成一团的家事都已尘埃落定,电话里,Zoe的声音听起来也是那么温柔。
  我是不是也可以……再短暂地成为一次她的女儿?
  第110章
  答应母亲的晚饭邀请后的安排变得顺理成章,听完川濑久夏的理由,武田一铁痛快地给她批了假。
  与她擦肩而过的赤苇京治更是来不及和她寒暄,把幼驯染那句“天气预报说可能会下雪”远远抛在身后,川濑久夏一路飞奔到两公里以外的地铁站。
  晚上七点五十,商务车停在银座,川濑久夏踩着比滨之调比赛那天还细的高跟鞋,裹着大衣走了下来。
  母亲在银座的米其林三星法餐餐厅定了位置,根据她十分钟前发的消息,她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两人上一次的短信交流还是一年前川濑久夏回上海给外婆过生日的时候,三百多天以来,林卓卿连电话都很少打。
  但在今晚,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涩谷的商场大屏已经被那抹喜庆的红色占领,来餐厅的路上,经过的每户中华料理店家都挂出了红灯笼。
  今晚的东京格外潮湿,迎面而来每一缕冷风似乎都掺了整整一盆冰水,目之所及的行人里,没有人穿得比川濑久夏更加单薄。
  侍应生引着她进了电梯,川濑久夏几近冻僵的手指却因为兴奋不住颤抖着。
  最多还有一分钟,手机短信里那个冰冷的灰色头像就能出现在她面前了。
  川濑久夏说不清自己为何会这样激动,或许是做出决定时日向翔阳的眼睛实在太有蛊惑性,或许是今晚东京的中国年氛围太浓。
  也可能是——她昨晚随口抛出的愿望真的要被实现了。
  八点的钟声敲响,川濑久夏的心跳震如擂鼓。
  “来啦。”
  母亲从座位上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她应该瘦了。
  记忆里永远精致的长卷发被盘在脑后,她的妆容不重,甚至遮不住她眼角的细纹。
  川濑久夏深吸一口气,看向记忆里,母亲那双永远漠然的眼睛。
  冷冰冰的威压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凡却柔软的幸福。
  母亲上一次对她这样笑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两三岁,庭院里的秋千上?
  回忆太少,川濑久夏毫不费力地翻出了母亲的笑颜。
  “好久不见……”中文变得有些生疏,川濑久夏一字一顿,说得很慢,“……妈妈。”
  对侍者耳语片刻,林卓卿朝她点了点头:“嗯,坐吧。”
  “我给你要了气泡水。”和她一同落座,林卓卿柔声说,“小夏,可以吗?”
  每次吃法餐前,川濑久夏总会向侍应生要一杯纯净水。
  “带碳酸的液体你一直都喝不惯。”
  她听见佐久早香织和赤苇由京在记忆里开口。
  但没关系的,我和妈妈很久没见了,她不知道这些也正常。
  川濑久夏下意识地抓紧了长裙上的褶皱,轻轻点头:“可以的,谢谢妈妈。”
  侍应生上了第一道前菜,林卓卿在她对面优雅地品尝着,看起来并没有要和她寒暄的意思。
  鹅肝变得难以下咽,川濑久夏不自主地放慢了咀嚼速度,就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妈妈准备什么时候提到除夕呢?
  前菜被收走,以往被自己奉为珍馐的烟熏三文鱼此刻却味同嚼蜡。
  “小夏。”
  沙拉被撤下的那一刻,林卓卿朝侍应生做了个手势,桌上除了餐前面包便什么也不剩。
  抓起手边几乎没怎么喝过的气泡水,川濑久夏仰头灌了一大口。
  “两个月前的晚上,你来公司楼下找我了?”林卓卿问。
  川濑久夏点头:“嗯,有个东西,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在那天晚上之前交给您,但当时您似乎不在那里。”
  是音乐会的邀请函。
  她以为自己早就接受了没有在音乐会的观众席上看到父母的事实,但如今再被妈妈亲口提起,川濑久夏却发现自己远不如想象中淡定。
  “对,我知道,Zoe她恰好遇见你了。”林卓卿轻笑着摇了摇头,“她说是一封……邀请函?抱歉,我当时忙着工作交接,没有仔细拆开看,后来想再找,却不知道被收在哪里了,那段时间我的办公室实在有些乱。所以,那是什么邀请函?你的生日派对吗?毕业舞会?”
  林卓卿说话的语气和速度总是密集到令人喘不过气,消化完这一大段信息量,川濑久夏却忍不住抓紧了刀叉。
  她推测的生日和毕业日期都错得离谱,比起认识到这个残忍的事实,川濑久夏选择故作轻松地打探话里的另一个信息。
  “您说工作交接?是又要升职了吗?”她扒着这个唯一的救生圈不放,“妈妈,你看起来的确没怎么休息好,最近很累吧?”
  然而林卓卿偏要在看穿她的意图后再掀起一场海啸。
  “你看,一直在吃饭,我都忘了正事。”她擦了擦嘴角,背脊又挺直了些。
  掩在桌布下的长裙已经被川濑久夏捏得不成样子,她开始屏息凝神。
  “我和川濑明已经快正式离婚一年了。半年前,纽约总部那边开始重新和我接触,他们希望我能接过服务部全球董事总经理的职位,我同意了。”
  川濑久夏大概是天生就和晦涩拗口的金融词汇犯冲,听罢,她茫然地抬起头:“所以您要离开日本了?”
  “对,小夏,日本已经没有什么好让我记挂的了。”
  那我呢?
  您当初不是在法庭上让律师据理力争,说什么也要把我的抚养权保下来吗?
  川濑久夏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很自私,她虽然对投行这些名词一窍不通,但她相信,林卓卿将要站上的位置是具有开创性的。
  可是我呢?
  一遍遍空洞无力的质问敲打着内心,斟酌再三,川濑久夏却连母亲离开的时间都问不出口。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林卓卿把她的反应置若罔闻,一声吩咐下,侍应生又开始在她们身边进进出出。
  熟悉的手机铃声打破沉默,川濑久夏条件反射地瞥向自己的手包,余光里的母亲却率先接起了电话。
  更加奇怪的是,从前在川濑宅都要起身到阳台接打电话的林卓卿今天却完全没有避开她。
  ”Nathan!”
  母亲没有刻意压低音量,听见英语,川濑久夏也只是低头舀着碗中的奶油蘑菇汤。
  应该又是投行那边的同事,母亲的工作真是一刻也歇不得。
  ”……yes, I'll be right back.”
  看来我想得没错,不过母亲工作起来原来这么温柔吗?
  川濑久夏吞下一勺粘稠的甜汤,深深皱起眉。
  ”……Oh……just wait at home, sweetie.”
  Sweetie?
  猛地被甜汤呛住,川濑久夏压着嗓子咳嗽起来。
  母亲叫电话里那个人亲爱的?
  这还是同事吗?
  “小夏?”
  眼前伸来一双做着亮色美甲的手,川濑久夏怔怔接过她递来的纸巾。
  “妈妈。”粗略收拾好自己,川濑久夏抬起因生理反应而通红的眼眶,质问气若游丝,“抱歉,但你电话里的那个人是……”
  林卓卿的笑容称得上庄重,她摆了摆手:“这是另外一件我要告诉你的事。小夏,也是在半年前,妈妈有了一位新的爱人,文森特,他是美国人,还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儿子,今年五岁,叫内森,就是刚才给我打电话的那个。”
  “我和文森特已经生活在一起了,他和内森一般都长居美国,最近我就要搬离日本,他们特地提前了一个月来东京陪我。”
  似乎是为了照顾她的感受,林卓卿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十七年以来,川濑久夏第一次能用“娓娓道来”形容她。
  但林卓卿说得越慢、越详细,川濑久夏就越糊涂。
  Vincent、Nathan,这些人名到底是怎么突然闯进她的生活的?
  “非常可爱的小儿子”。
  在听到她说出这个形容之前,川濑久夏一直以为林卓卿不爱她是因为纯粹不喜欢小孩子。
  原来母亲也会温柔地、笑盈盈地、像赤苇由京对待她那样对待另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个体吗?
  和她的新家庭生活在一起的每一分秒里,母亲再也不会板着脸和家人发生争吵了吧?
  大脑像是被人接错了所有数据接口,川濑久夏感知不到自己的任何情绪。
  高兴、欣慰、悲伤、愤怒……世界在她眼中尽数褪色,她一脚踩进了最虚无的深渊。
  “小夏,我们什么都准备好了,东京分部这边我已经交接完了所有程序,Zoe也不再是我的助理。我的飞机就在后天,妈妈想,离开之前怎么也得通知你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