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作者:
石中绿 更新:2025-09-10 08:51 字数:3289
林卓卿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却一瞬间就包裹了她整个身体。
木然地眨了眨眼,川濑久夏听见自己用一种极为怪异的声音问:“所以……你后天就要离开,而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对吗?”
沉默几秒,林卓卿又找补道:“但是小夏……”
“所以,你今晚把我叫出来吃饭,只是为了通知我这件事情,和什么除夕团圆没有半点关系,对吗?”
空气中沉默的时间变得更长了,侍应生端着主菜走来,又被林卓卿用手势匆匆喝退。
“除夕?今晚吗?”林卓卿赔着笑问她,“抱歉啊小夏,妈妈在国外生活了这么久,都忘了今晚还是除夕,不过你竟然还记得!要什么礼物吗?我们吃完饭之后可以去商场里逛逛……”
“你觉得呢?”
川濑久夏没有再看向母亲的眼睛,数十年如一日的威压和完全不是为她绽放的幸福相比,她分不清哪个更让自己崩溃。
新一轮漫长的沉默上演,林卓卿逼人的气场终于开始逐渐消退。
“其实我知道,对你来说,我不算是一个尽责的母亲。”林卓卿说,“小夏,你长到这么大,我亏欠你太多了,之前为了合作把你推出去和牛岛家联姻,总是忘记你的比赛……对不起,妈妈从不奢求能得到你的祝福。”
对不起。
多么荣幸,能让雷厉风行的投行女王对我说出这三个字。
川濑久夏早就不记得自己是从哪个令人失望的夜晚里决心不再渴求父母的一句“对不起”的,一次又一次失望堆积,她以为自己真的不在乎了。
一阵清脆的碰撞声在耳边响起,川濑久夏掀起眼皮瞥去,餐桌中心不知何时放了一把钥匙。
“但是小夏,妈妈还是想借着最后的机会补偿你。”林卓卿把那把钥匙往前推,恳切道,“这是妈妈三年前在港区购置的一套房产,塔楼顶层,我已经签好了协议,这把钥匙现在完全属于你了,收下它,就当是妈妈的道歉,好吗?”
餐厅浪漫的氛围光正正打在那把钥匙上,这座凭空出现的塔楼,就像母亲凭空出现的家人一样荒谬。
川濑久夏知道她现在只有大哭一场,站起来把钥匙甩到林卓卿怀里,痛斥出自己这些年的血泪,最后再扬长而去才算解气。
但她就像被死死定在了座位上,林卓卿还在对面柔声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川濑久夏辨别不出这其中又有几分是真心。
“两个月前递给您的,是我在钢琴比赛获得了第二名后以获胜者身份参加音乐会的邀请函,是我亲手做的。”
语气出离平静,川濑久夏抓住桌布,抬眸,注视着母亲错愕的眼睛。
原来母亲的眼睛也是漂亮的灰蓝色。
她怎么就从来没有注意过呢?
多遗憾啊,这是她最后一次欣赏这片灰蓝了。
“不过您没看到也挺好的。”川濑久夏嗤笑一声,“省得您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您以美金来计算的时间应该全部都留给您的爱人和儿子,不是吗?”
没有给那把钥匙一个眼神,川濑久夏披上大衣外套,起身,享受着母亲眼里有如天崩地裂般的风暴。
“您的小儿子,叫内森?”她顿了顿,点头道,“好名字,祝他的母亲不会像我的母亲一样。”
盘子里的主菜还维持着完美的形状色泽,川濑久夏开始一步步后退。
她故意把步伐放得很慢,但她亲爱的母亲甚至都不愿起身假装挽留。
“今天是除夕夜,妈妈。”
川濑久夏笑着说。
“祝您阖家欢乐,我不打扰了。”
-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她从门缝里瞥见了侍应生朝这里奔来的身影。
再向远处望,川濑久夏连餐厅大门都看不见,更不要说安安稳稳地坐在灯光下的林卓卿。
和她预测的一样。
母亲,不,林卓卿,她根本就不在意她这个亲生女儿。
或许在被她讽刺的那几分钟里,林卓卿心里是有过愧疚的,但作为商人,她更加懂得如何权衡利弊。
一段注定无法带来利润的亲情,一个发展前景好比雨后新芽般茁壮的人生。
就连川濑久夏自己都会放弃前者。
走出银座,商务车早已不再楼下等待,往日最繁华的商业区此刻却行人寥寥。
脸颊被覆上层层冰凉,羊毛大衣也被洇出了团团水渍。
【天气预报说可能会下雪。】
可惜她当时太过兴奋,幼驯染的提醒被完全抛之脑后。
川濑久夏现在既没有雨伞,也没有能支撑自己捱过东京寒夜的厚衣服。
她所拥有的,只有一件中看不中用的羊毛大衣、吊带长裙、花费三个小时的精心妆造,以及一个只能装得下手机的包而已。
而亲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她大概终其一生也不会拥有哪怕一秒。
林卓卿就连最后一次见面都不肯亲自联系她,她又凭什么觉得消失了一年的母亲会在除夕夜跳出来和她重修旧好呢?
她明明一无所有,身无归处。
天地茫茫,川濑久夏走进了细密的大雪里。
雪花压塌了她仔细烫出每一缕弧度的长发,压满了她反复卷翘的睫毛,压进她空荡荡的脖颈和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
心脏跳得很快,但川濑久夏连这点把手伸进包里拿出手表戴上监测心率的力气都已经被雪花冻住了。
手指开始发颤,麻木感涌至手臂、脖颈、脸颊。
是因为太冷而冻僵了,还是因为她的焦虑症又找上门来了呢?
如果就带着焦虑症在东京的大街上一直走下去的话,她会死掉吗?
林卓卿会不会在她的葬礼上献身呢?她会带着她崭新的家庭来见我吗?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为她的离世而哭泣吗?
手机大概已经在包里震动了几百次,川濑久夏才从遍布满身的麻木感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雪粒落在赤苇京治的名字上,混杂着从她脸上滑落下来的液体。
手指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眼看着这通电话又要结束,川濑久夏才终于费了大劲接通。
“小夏?”再次听见幼驯染的声音像是隔了一个世纪,“你今晚什么时候回枭谷呀?下雪了,你带伞了吗?我来校门口接你吧。”
我没有带伞。
雪很大,我快被冻僵了。
如果我因为焦虑症离开你的话,你会来送我最后一程吗?
京治,今晚的东京一个人也没有,我好害怕。
你可以到我这里来吗?
“小夏?”
赤苇京治那边似乎还混着其他熟悉的嗓音,耳畔不断响起自己的名字,川濑久夏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些声音在电话那头叫得越来越急,她的眼眶也越来越湿润。
滚烫的眼泪最终落在不停颤抖的手背上,这是她此刻所能感受到的唯一热源。
奔流而出的眼泪破开阻碍在声带上方的层层坚冰,整整一个小时,川濑久夏终于再次听见了自己的哭声。
像是婴儿坠地的第一声啼哭。
赤苇京治那端骤然慌乱起来,手机却在此刻彻底冷却了下去。
因为下午急着去赴约,她甚至没有给手机充满电。
“京治……”
不要走。
她明明还有很多话想要说,她应该靠着电话里的朝气一路回到枭谷。
可此刻,她只能在那块电子小方块上瞥见布满泪痕和雪粒的自己。
遍体鳞伤的自己。
第111章
从地铁站出来的时候,雪下得比离开东京市中心时小了不少。
手机电池罢工,川濑久夏此刻也不愿回到涩谷的宅子里,好在手包里还有不少现金,她凭着来时的记忆买好票,坐上了回枭谷的电车。
枭谷坐落在东京市郊,一路上,川濑久夏沉默地目睹着电车上的人依次减少。
身上的雪粒早已融化,披发黏在后颈和侧脸,像淋了一场大雨,软趴趴的。
赴约时没有随身携带焦虑药,她蹲在东京街头,硬生生地抗过了这一轮惊恐发作。
自己现在的形象应该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几道关切的视线似乎从上车起就一直如影随形,川濑久夏却提不起任何力气去回应他们的关心。
电车上的温度高了不少,但每次开关车门时带进来的冷风还是像刀子一样刮得她脸生疼。
那双可笑的细高跟再次踏上地面,川濑久夏没能站稳。
她其实从来都不喜欢穿这种牺牲舒适一味突出美感的鞋子,下午打扮好出门时因为残存的幻想,川濑久夏还没感受到任何疲累,一旦真相大白,她却觉得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一步步挪出地铁站,刺骨的寒冷当即便迎了上来。
这里距离枭谷还有两公里。
雪已经小到用肉眼仔细分辨才能被注意,但郊区的气温却比市中心还要冷上几个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