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作者:石中绿      更新:2025-09-10 08:51      字数:3281
  川濑久夏下意识地摸出手机察看温度,屏幕上却只能映出她自嘲的眼神。
  和京治最后的通话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如果她的脑子还没有被冻傻的话,川濑久夏记得当时她只给电话那端留下了一声恸哭。
  京治他们应该会很慌张吧,但为我这样的人而大乱阵脚,也算是在浪费时间了。
  冷风凌迟着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肉,空旷的黑夜尽头,川濑久夏总算看到了枭谷大门的影子。
  【我来校门口接你。】
  幼驯染的嗓音在耳边回响,温润而清亮,仿佛高悬于夜空的那轮明月。
  今晚的云层并不厚重,透过重重枝桠和天空中细碎的雪花,一轮弯月依稀可见。
  把视线收回来,川濑久夏偏头去看地面。
  行道树的叶子都掉光了,月色很亮,地上却没有她被月亮照出来的影子。
  不远处的大门外一片寂静,就连门卫亭的灯光都熄了下去。
  本应在此刻转向的脚步顿住,片刻后,移向了更远的地方。
  和大部队一起来枭谷合宿时他们总是走侧门,那里离体育馆和宿舍都很近,现在已经接近十点半,枭谷的校园安静得连落雪声都听得见,想来体育馆那里也不会有人。
  川濑久夏不要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为经理提供的宿舍在三楼,只要悄悄走进大门再溜进宿舍,她就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住与她同寝的经理们。
  侧门不设门卫亭,川濑久夏顺利地揭过拉杆,缓步走了进来。
  学校里并不太安静,第一和第二体育馆的门已经落锁,但耳畔却总有脚步声擦过。
  直通宿舍的小道上没有路灯,川濑久夏顿时绷紧了神经。
  屏息凝神地走过这段路,宿舍大楼的确如她所想的那样亮着稀稀拉拉几个房间的灯,但身侧的第三体育馆却还是灯火通明。
  难道还有人在里面加练吗?
  以往,即使他们有多么想练下去,猫又老师或者武田老师也一定会出面制止,说什么也要让他们在九点半前回宿舍洗漱休息。
  可今天怎么会……
  “川濑!!”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周遭随即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川濑久夏听见那个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急。
  光从体育馆大敞的铁门中流出来,视线不似在小道上模糊,但川濑久夏眼前仍然一片昏暗。
  近在咫尺的呼唤她也理应非常熟悉,川濑久夏却怎么也辨别不了那是谁在叫她,甚至不知道声音从哪个方向来。
  要发现我了。
  我的狼狈、不堪、混沌……下一秒就要被摊开在朗朗清辉下,任人审判评价。
  皮肤上已经被她竭力忽视的冰凉和粘腻又卷土重来,带着阵阵眩晕感,川濑久夏本能地想蹲下干呕,手包也脱力坠地,直到不住颤抖的右手被人紧紧握住。
  抬眸看去,武田老师焦急的脸占据了大半视野。
  “太好了!你终于安全回来了川濑!我们一直在找你,还好没出什么事……你的手怎么这么抖?还好吗?”
  老师眼里欣喜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他手心正常的温度却没能传给川濑久夏半分。
  深吸一口气,川濑久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抱歉,老师……我没什么……”
  颤抖的尾音被吞没在耳畔杂乱的脚步声中,视野里的另一半被数不尽的熟悉面孔填满。
  川濑久夏下意识地想要转身逃走,但四周的已经被围得密不透风,她连挪脚都困难。
  一声接一声的关心她已无力回应,手腕上骤然传来的压迫感她也无法挣脱,再反应过来,眼前的场景已经变成了锃亮的第三体育馆地板。
  “你是淋着雪回来的?”头顶传来关心,“小夏,你很冷吧,怎么穿这么单薄啊。”
  “川濑,淋了一路雪会感冒的,我们回去吃点药好吗?”
  “小夏,能听见我说话吗?你不会又……”
  “川濑……”
  声声关切不由分说地砸在她头顶,大概是身体也承受不住今晚这一闹,头疼像电钻一样从太阳穴开始入侵。
  这些本应烂熟于心的声音川濑久夏此刻却一个也分不清,乌云似的,压得她完全抬不起头。
  对了,傍晚走出商务车的时候,天边明明压着连片的乌云。
  她记得自己分明有在意过,为什么还是落得这样狼狈的下场呢?
  眼泪早就在东京的街头被流干了,反射在地板上的光不太刺眼,但眼睛还是痛得睁不开。
  窒息感潮水一般蔓延,围在她周遭的所有声音都像被浸在海底,唯有母亲灰蓝色的眼睛逐渐清晰。
  灯光也慢慢弱了下去,一缕缕覆上来,再眨眼,空无一物的地板上忽地出现了一把钥匙。
  先前忍着不适喝下的气泡水开始从胃里翻涌上来,眼前天旋地转,失去秩序的感觉让她只想撕裂目之所及的一切。
  承受不住短时间内两次发病的后果,地狱的猩红鬼火似乎代替了地板上的橙色暖光,漫至她脚踝。
  我需要吃药。
  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求生意志开始扯着嗓子发出极微弱的呼喊。
  药被放在宿舍,川濑久夏于是转身就要逃走。
  手腕再一次被人轻易抓住,她连狠命挣脱的力气都没有。
  “小夏!别走!冷静一点好不好?你要吃药吗?我们去医院,可以吗?”
  放我走。
  垂着头,川濑久夏仍然认不出身后这个焦急的声音是谁。
  认知和记忆功能如墙皮般无可转圜地脱落,她试图挣脱钳制离开的动作仿若徒劳。
  “小夏!”
  川濑久夏平静地回头,视线和一双金瞳以及他身侧身后无数双慌乱的眼睛相接。
  这些人的名字明明近在耳边,近到她几个小时前看着背影就能亲昵地叫出来。
  他们是谁啊?
  记不清了,放我离开吧。
  “放开我。”
  川濑久夏认出了自己冰冷漠然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又看到了,离开餐厅时母亲眼里的不可置信和天崩地裂般的风暴。
  她听见自己诡异的轻笑。
  手腕忽地被松开,川濑久夏不再端详任何人的表情,转身匆匆跑走。
  回到宿舍的路上满溢着她又沉又重的心跳,冷汗将好不容易干燥了些许的发丝重新黏回脖颈,脚下的细高跟完全无法支撑她不断颤抖的身体。
  川濑久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着没有在半路倒下成功回到宿舍的,倒出药片时,她分明已经惊悸到无法握住那个白色小药瓶。
  水也洒了一身,药瓶里剩下的一大半药都被打翻在地,桌台上一片狼藉。
  颤颤巍巍吞下药片后,仅剩的那点阿普唑仑也被自己扔掉了,川濑久夏趴倒在椅子上。
  她来不及仔细数剂量是否合适,如果服药过度,身体会发生排异反应,而如果药效不够,她也没有多的阿普唑仑了。
  反正横竖都是死。
  顶着随时能把自己压倒的恐惧感一连奔波几个小时,如今肌肉上的酸痛迟迟找上门,黑夜终于在川濑久夏的世界降临。
  -
  再次醒过来,川濑久夏的脑海一片昏沉。
  心悸和发抖都消失了,先前吞下去的阿普唑仑应该是起了效。
  她下意识地想翻出手机或手表看一眼时间,但月光只照出了一片杂乱。
  盯着地上的散落的药片和水杯看了几秒,川濑久夏皱了皱眉,试图站起身收拾这片不知何时出现的混乱。
  但她现在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手肘磕在桌角,双膝跪地,疼得川濑久夏甚至无法惊叫出声。
  好不容易才扒着桌角成功站起,眼前的景象却惊得她差些又摔倒在地。
  ——本应只该映出重重月影的窗帘上,忽地出现了几片急促跳动的火光。
  川濑久夏又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但那火光甚至更旺盛了,甚至还有连接成团的趋势。
  这难道是她一语成谶,真的一睡不醒,下地狱之后见到的鬼火吗?
  原来这次找上门的终于不再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濒死感,而是真真切切的死神了吗?
  带着复杂的心情将窗帘拉开,脑海里设想的地狱业火却没有出现。
  那是一团陌生而熟悉的东西,在原地愣了足足半分钟,川濑久夏才迟钝地回想起了它的名字。
  线香花火。
  原来她还没死,这只是夏天的花火大会上特供的,线香花火。
  可不断倒灌进来的寒风仍旧吹得川濑久夏一头雾水,她为什么会在深冬的枭谷宿舍楼下见到线香花火?
  这真的不是离世前的走马灯吗?
  说不清原因,川濑久夏开始慢慢挪向门口。
  高跟鞋实在太碍事,她就干脆赤着脚、摸索着墙壁一步步前行。
  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恍惚视野间,远处的天空都已经开始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