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最想知道的也不是别的，而是那树妖真身究竟在何处，本想着一网打尽，可是接下来聂小倩说出的话语，让他本来想要径直动手的想法迟疑了一二。
  “公子，我本淮南人士，自幼体弱多病，父母可怜我，将我养在身边十八载，可惜，因回老家奔丧，路途遥远，一路水土不服，我在路上病逝。
  可怜父母一腔爱女心，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山遥路远，迫不得已下，我的尸首只能就地埋葬，成了荒野一孤坟，本来应该随着无常老爷去了，投胎转世，若是我与父母缘分未尽，尚且还能再次承欢膝下。 ”
  说到这里，聂小倩更觉悲伤，本是鬼魂身，浓重的阴气化为实质的泪水，让她这穿着的白素纱衣更加虚幻。
  丹恒虽然面上没什么变化，却也同情聂小倩的遭遇，之后又是生了什么变数，才让她本该去往枉死城的魂魄滞留此地，化为树妖枝干下的一叶呢？
  “样貌本是天生，我生得这般模样，从前养在深闺无人识，却不料死后竟然惹出了大祸，我的埋骨之地距离此地不远，就在离此四十余里的地方，那树妖见我长得好，便将我拘来，以充做她座下伥鬼一只，日日吸食活人精气反哺于他。”
  “这些我知道，昨日来的那两位，也已经魂飞魄散了。”
  他同情这些女鬼的遭遇，却也未尝没有将错就错，自此求得逍遥法外的，不过再如何可怜，做了恶便只有赎罪，他平等地看待每一个人。
  “但是我却不愿意做那苟且之事，要让我去引诱那些、那些……”
  她皱着眉，说是她自命清高也好，落入了鬼窟，不帮树妖姥姥做事，就要挨罚，那鞭子抽在鬼身上疼得生不如死，却又因为她的尸骨叫树妖收敛了，施下了咒术，生死都不由自己。
  “此后，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一位叫做黑山的大妖来此，看上了我，欲要择一个良辰吉日，迎娶我做他的妾。”
  “黑山？你见过他？”
  丹恒这次抓住了重点，他看向聂小倩，她三言两语倒也没有太多耽误自己的时间，因此他便当个故事听了下去。
  却没想到，他倒是得了个意外之喜，虽然知道树妖和黑山交往密切，但原来树妖还当了个老鸨，给黑山献美人来了，聂小倩见过黑山，也是他没想到的事。
  世人眼里来无影去无踪的大妖，竟然也有俗世的欲念，美人、力量、地位……一如那些头脑不清醒的龙师一样。
  “公子也是与黑山有过交集？那大妖，浑身上下被黑雾笼罩，我跟在树妖身边见过他，可那时我魂力浅薄，只一眼便觉得眼睛刺痛。
  之后，树妖姥姥也不叫我去引诱活人了，反而将我供起来，还输送力量给我，叫我修炼，只是，婚期将近，我，亦不想嫁给那样一个可怕的妖怪。 ”
  更何况她都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任小妾了，若是失了宠，之后落在那些妖鬼手里，岂不是即受了辱，又备受折磨？
  她一直想要找机会，却发现自己孤身一鬼，在这树妖老巢里只能孑然一身，无人可以帮她救她。
  “黑山多久来娶你？”
  “大约是两日后，这段时间姥姥忙得很，所以才让我溜出来了。”
  她赶忙回答丹恒，丹恒却有了自己的思量，不过，他也顺道问了那树妖的所在，或许是聂小倩太过无力，树妖自认为她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因此也没有太过防备她。
  “你可知道树妖在何处？”
  “这寺外往西三十里，有一古木，它右侧用陶罐收敛了不少尸骨，看见那些尸骨坛，那就是树妖姥姥真身所在了，坛中尸骨皆是她手下女鬼的，有那些东西在，我们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你的尸骨呢？”
  “我的……”聂小倩似乎在回想，蹙着眉道：“坛中有一白玉梳的，应当就是我的。”
  那是父母留下的念想，随她一同葬入了坟墓，如今也只能依靠这个办法来辩识一二了。
  丹恒点了点头，他看向寺庙外头，青天白日，却少了柔和的日光，林子里偏偏升起了白雾，这是那些鬼魅出手的象征。
  黑山娶妻，树妖送嫁，他来得，恰好是时候。
  “不好，姥姥在召我，公子，你……”
  “你且去吧，保护好自己，无论树妖，还是黑山，多行不义者，报应迟早会来到！”
  这是丹恒的回答，无论聂小倩是好是坏，至少她已经为丹恒指明了方向，燕赤霞这两日都在为万佛寺的婴灵考虑，机会若是合适，丹恒能抓住黑山的把柄，燕赤霞便就能无虞。
  开拓者应当自有锋芒，当时局混乱，天机遮蔽，他会循着开拓的信条，与不义抗争，碾碎乱像！
  他们的谋划，究竟是关于水脉的何事？为何传闻中有大神通的地府、天庭无一看顾尘世者？丹恒不解，若这方世界求仙问道是斩断尘缘、修成自我，那么燕赤霞这样侠肝义胆的剑客又当如何？
  开拓世界，也该由见闻引发对自我的思考，丹恒将这些问题记录在笔记里，或许，这边是人类对未知亘古的思考。
  他遇见了这些事，又有能力去解决它，那么他也会当仁不让，这便是开拓者的信条，丹恒和丹枫的性格有些相似，但是却又不一样。
  他抬头看向天空，如今驱使他前进的，不再是名为责任的枷锁，而是自由开拓的践行。
  一念至此，他的龙角蜿蜒而上，重渊珠环绕着他的指尖，朦胧雾气中汇聚而来的水汽聚拢在他的手心，心念一动，这座山、远处的城，无垠的天空全都近在咫尺。
  在山里绕着弯子的宁采臣，暗中欲要噬人的大鬼，没入山脉每一处的树根……
  他提枪一步，身形便一步百米，击云直取那女鬼的身躯，叫她闪躲不及，步入了那娇红的后路，女鬼死了，宁采臣自然也从鬼打墙里走了出来，他吃惊地看着头上长着龙角的丹恒，满眼的激动。
  “丹——不，原来是龙君大人！多谢您出手再救我一命。”
  他依旧狼狈不堪，身上全是在山里打转沾染的草皮泥土，奔跑了长久时间，让他的也实在疲惫，此刻松了口气，心里便满满都是遇见了降妖除魔的丹恒再到丹恒竟然是龙君的震撼。
  丹恒摸了摸龙角，他刚才有所感悟，却是在命途上走得更远更深，或许，这就是燕赤霞口中对于’道’的顿悟。
  那么，他便更坚定要见一见此方世界的龙族了，一通百通，也许他能从不同世界的同族身上学到不少东西。
  “不必如此恭敬，照常便可，看你这模样，我还是将你送下山吧。”
  丹恒依旧不太习惯这样被尊崇的感觉，虽然说依稀会梦见曾经丹枫尚且还是持明龙尊的时候，有人敬仰，有人觊觎，从他蜕生之后，他没有享受到龙尊应有的地位，反而承受了丹枫遗留的罪孽。
  这样往来皆敬仰的日子，他实在没怎么感受过。
  不过，谁叫这方世界的确对龙有一种不一样的情怀呢？他反而对四海龙王有了好奇。
  【作者有话说】
  [爆哭][爆哭]在路上本想用手机码点字，没想到啊，手一滑，想存稿直接变成了发表[爆哭][爆哭]我讨厌手机端的作家助手
  第90章
  宁采臣有很多想问的、想说的，但是一看见丹恒，想到那幽绿的带着金纹的龙角，一张脸憋红了都没敢说一句话。
  他见到了化人的真龙， 那天上行云布雨的水君也会入世降妖除魔，甚至于他还和真龙同行过一段时间，书生觉得这辈子就是死了也值了。
  被丹恒一路安安全全地送到山下，他眼睛巴巴地看着丹恒，红着脸，一如第一日见他，结结巴巴地辞行。
  “大、大人， 多谢您一路护送……我、我——”
  嘴都不灵光了，丹恒依旧只是点点头，他话也不多，更何况如今宁采臣这像是见了偶像一样的目光，叫他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
  看着他离开，丹恒自然是回到了山上去，他没有再停驻兰若寺，而是开始朝着聂小倩所言的埋骨地而去。
  自然之气掩盖了丹恒的气息， 他仿若一滴水、一缕光入了这自然里，没有一点别的气息。
  燕赤霞曾经翻找了四野都没有看见的树妖，其实就藏身在这片密林最为阴森的地方， 山的背阴面，终日没有阳光。
  树妖汲取着人们的精气，尸骨化为他的养料，在缺乏阳光的情况下，他非凡没有枯萎，反而长势喜人，独木成林，在成群的树林里，一棵树生在这里头，却又不显眼了。
  丹恒借力站在高大的树干上，望着那一片阴影，连绵缠绕的巨大根系反而引起了他的注意。
  白日里女鬼们都栖居在她们的尸骨坛中，但是此地浓郁的阴气早就能形成如同招摇鬼市一样的鬼域，此刻却半点气息都没外露，他观察了几分钟。
  在发现那树妖身躯虽然在此，显露的化身却不在这里的时候，丹恒自然直接走了出去，他用击云划开这片松软的土地，这下方便露出了一大片的白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