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发脆的骨头甚至不需要用力，一碰就碎，被白骨拱卫起来的，便是一层层叠起来的陶质尸骨坛。
  一年堆一年，被树妖拘束而来，因为各种原因消逝的、在她手下长久留存下来的、被他用去讨好各大鬼王的……新旧都有，堆在这里，要是换一个人来，想在这其中找出一个封存着白玉梳的，何其困难？
  丹恒只靠着感知，一层层翻找，唯一有异样的只有从上往下数的第二层，那里头装着一柄晦暗的梳子，玉质的温润感，上头把手处还镶着金银，丹恒屈身将其拿出来。
  或许是树妖从没想过会有人来拿这些东西，百年来的自大让他毫无防备，而丹恒在拿起这尸骨坛时，隐隐约约便与聂小倩的所在有了感应。
  他猜得没错，树妖也有一方鬼域，只是掩盖在了树下，从不欢迎那些不请自来者。
  丹恒却借着聂小倩的缘故，非要去一探究竟，转念间，他身前出现了聂小倩的身影，而四周的天空全都变化了。
  外头是蒙蒙阴天，这里头却是永夜，聂小倩坐在镜子前，这似乎是只属于她的闺房，此刻她换下了白日里所见的白衣，着了一身喜庆的红袍，上头蝴蝶翩跹，金丝银线，撑得她有十二分的美貌。
  看见镜子里突兀倒映出来的丹恒，她张嘴吃了一惊，随即转头，在发现真的是他的时候，她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你怎么进了这里！姥姥会发现的。”
  “我进不得这里？”
  聂小倩摇头，“这鬼域在树妖姥姥管控下，任何异动他都会发现的。”
  但是这么一会儿过去，她有些诧异，丹恒竟然来得悄无声息。
  “你放心，我借你的鬼气做遮掩，他发现不了。”
  在树妖感知下，丹恒和聂小倩的气息一般无二，此刻一人一鬼又在一起，自然无从察觉。
  “原来是这样，我被姥姥召回来，这鬼域里已经过去了一日有余，你是怎么进来的？”
  聂小倩本以为丹恒没什么动作，她却被树妖禁足，外头都是她的伥鬼，离去无望，却不料柳暗花明又一村，丹恒进来了。
  可他说的话，却让丹恒有些惊讶，“可这与你我分别，不过短短两个时辰。”
  在聂小倩看来，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一人一鬼相顾无言。
  “聂小倩，你在说什么？”
  外头突然传出一阵声音来，一道脚步声站在屋外，影子在门上显现，是一个高挑的女人身影，听语气，她似乎和聂小倩关系没多好。
  聂小倩把丹恒往纱帐里推了推，随口刺了一句，“你管我说什么。”
  外头的女鬼也没有气急败坏，只是冷笑两声，随即又转身远去。
  丹恒现在倒是明白她的处境了，虽说因为美貌被黑山看上，想要纳为小妾，和之前玄清所言，黑山极其喜好人类女鬼，更有着逼迫她人的爱好，这在聂小倩身上得到了证实。
  他自诩妖王，贪求力量，享受着万鬼奉承。
  丹恒如今入了这树妖鬼域，反而静了下来，他在想，有什么样的办法，能将这黑山与树妖一网打尽。
  穿着新娘服饰的聂小倩哀叹一句，慢慢坐回了镜子前，“公子，若是……你没有完全的把握，不如，不如尽早离去的好，我不过一死了之，你莫要白送了性命。”
  单单树妖就难对付了，何况宴请的妖魔鬼怪，下一夜的主人公还是黑山，她如今梳妆打扮，不像是嫁娶喜事，反而像是走上刑场，归去难评。
  好不容易遇见能人异士，却……已经晚了。
  她这般自视悲苦，丹恒却没有任何退走的心思，他既然敢孤身来，自然也有实力推翻一切，只不过聂小倩常把一切都看得悲观而已。
  “我找到你的尸骨了，树妖事小，只是我还想顺藤摸瓜，找到黑山。”
  聂小倩顿了顿，看向丹恒，他手上已经突兀出现了一样东西，那熟悉的感觉，被咒文密封的尸骨坛，只是丹恒不想打草惊蛇，才没有动它。
  她心底一喜，抱着尸骨坛，至少到最后，她也有选择逃离的权利，但是望着丹恒，她却有些疑惑。
  “那你要作何打算？”
  “我需要你帮我，以你的鬼气遮掩我的身形，等待时机。”
  丹恒皱了皱眉，看向聂小倩，他又不似这些魂魄，能够浓缩成一团，那该怎么隐藏自己？
  聂小倩也想到了这里，她突兀笑了笑，消去了愁容的脸上浮现出丝丝促狭之意，她起身而来，示意丹恒看向镜子。
  她比丹恒矮不了多少，清冷的容颜一笑起来，艳丽无双，而丹恒却也不丑，相反，他称得上身姿如玉，翩若惊鸿。
  何况，她之后要带上盖头，红妆之下，有聂小倩在一旁随侍，阴气掩盖丹恒的生气，一时半会儿，那些宴会中饮至酣畅的妖鬼恐怕是发现不了的。
  丹恒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了，头往边上偏了偏，神色间有些挣扎。
  “公子，这就是最易得手的办法了，我藏在你袖中，有什么不对也可替你掩饰一二，树妖姥姥他们也认为我逃无可逃，自然不会对我加以防备。”
  这么说着，聂小倩也知道这办法总归是要牺牲一点什么，她掩唇而笑，即使丹恒不答应，或许他们也能找一个兵行险招的办法，却没料到，她是调笑之言，丹恒却看向她。
  “我或可用秘术掩盖一二。”
  龙尊法术千万，总归有那么一二异形的办法，遮掩一时三刻总是可以。
  “你真同意啦？那……我会给你好好上妆的。”
  这么说着，聂小倩语气也带上了笑意，将有些别扭错愕的丹恒摁坐在木椅上，古铜镜上映照着他的脸，即使他此刻想要拒绝，却突兀被此刻有些兴奋的聂小倩唬住了。
  他觉得，女孩子总归是有些共通性的，此刻的她像极了三月七和星做坏事的时候。
  描眉点妆，丹恒头一回觉得有些生无可恋，那身红嫁衣被聂小倩巧手一改，反而披在自己身上，镜子里的女人变得三分像是之前的丹恒，眼尾拉长的红痕从冷淡变得柔和。
  黑发束上金银簪饰，此刻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声音尖细，反倒显得不男不女。
  “我的干女儿啊，如何？梳妆打扮完毕了？我将你养在膝下有两年，今日的喜宴，将要送你离去，姥姥心中也有不舍啊。”
  门扉传来了开锁的声音，他’咔哒’一下推门而入，聂小倩已经藏在了丹恒袖间，红盖头半盖，丹恒身形拟态缩小了一圈，比起之前，这树妖姥姥也没有任何的察觉。
  只是站在他身后看着镜子里的人，他被红盖头遮蔽了上半张脸，只余下一抹红唇露在外面。
  ’公子，你莫开口便是，他不会感觉有什么不对的。 ’
  聂小倩悄然在丹恒耳边传去话语，听见这里，他只是动了动脑袋，也没做声，树妖没说什么，反正这只是常态了。
  “你以后去，得了宠，也莫要忘记我的苦心，事态艰难，这下子你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不过……若是你不嫌弃，之后要是有了困难，再选择来投奔姥姥我，我自然愿意接纳你。
  不过我却要劝诫你一句，做人做鬼，都别太清高，这天下间的美人多的是，你既然生了一副好样貌，自然要利用起来。 ”
  他说着还感慨起来，似乎真是一腔爱女心，实际上丹恒捏紧了拳头，听着他这状似洗脑的话。
  忽然外头吹来一阵的狂风，丹恒只感觉衣袂飘飞，他转头，虽然看不清，却能感觉得出外头多了些什么。
  “人来了，上轿吧。”
  树妖抓住丹恒的手腕，抓得死死地，却也没有料到，丹恒借此留在他身上的标记，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还没到最后，让他多笑一会儿，也无妨。
  第91章
  四四方方的一个小轿子，叫人坐进去，便像是一个狭小的棺材一样，丹恒忍着四周的嘈杂与不适应，倒是安安静静坐了进去。
  “新娘子上轿了，上路了、上路了。”
  四面八方的小鬼抬起轿子，撒着冥钱，这边算是阴间的冥婚，一方是美艳女鬼，一方是鬼域大妖，又有树妖送行，陪嫁丫鬟也一左一右站了两端。
  丹恒趁着无人可见轿子里的场景，便将盖头掀开，幸亏是他一人开拓，否则叫星、穹或是三月七看见了，他这辈子的黑历史都有了。
  聂小倩在他袖口缩成一团，有些想笑，可是想到若不是丹恒，此刻在这里暗自垂泪的应当是她自己才对， 这样的怅惘感慨里，阴风偶然吹起这红轿帘子的一角，叫他们窥见了这阴阳路上的场景。
  地府与凡世不同， 一切都是晦暗的，但是其大小却不亚于一个阳世的倒影。
  丹恒曾经在招摇鬼市一窥鬼门关、枉死城，如今这条路上， 他却只看见来来往往的老鬼， 恶意的、无动于衷的、羡慕的……
  与俗世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这些鬼怪死状可怖了点，一路跟着他们哄抢冥钱，队伍显得异常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