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作者:仲夏雨      更新:2025-09-10 09:09      字数:3743
  
  他不想将来某天在家囫囵睡着觉又被一通电话叫到京城,告诉他,那位少爷又不行了,该给他换另一片肾了,哦,或者,这次该换心脏了。
  这种痛要承受两次的话,也太倒霉了吧。
  他自嘲地想。
  好在男人最终答应他。
  躺在手术床上,看着同时被推进去的那一侧围满了为那位少爷担心的人,谢之屿很坦然地笑。
  他闭上眼,在呼吸里感觉到了自己的落寂。
  热闹与孤独,一步之隔。
  医院的空调好冷啊……
  是想冻死谁吗?
  灯也太亮了吧。
  为什么眼前有光圈?
  该不会是死老头骗他,要了他的肾还想要他的眼角膜吧?
  不对劲,浑身都不对劲。
  麻药起效了吗?
  怎么那么困……
  滴——滴——滴——
  机器的声音好吵。
  听说麻醉的时候会睡很深,在澳岛睡不了的长觉,居然在这个时候报答给他。
  算了。
  谢之屿想,还是好好睡一觉吧。
  ……
  醒来时,意识逐渐回笼,身体却动不了。他费力低头,想看一眼自己的刀口。
  听到动静,护工紧张地跑过来:“崔少爷,您想要什么我来弄,您可别乱动啊!”
  崔少爷?
  神经啊,他姓谢好不好。
  谢之屿扯了下干涩的唇角:“看看刀口。”
  “刀口非常好,缝得很漂亮,不过现在上面还有敷料,不能拆开。”
  哦,是吗?
  缝得很漂亮?
  他都这样了会在乎漂不漂亮?
  他躺在床上看着那一盏白炽灯,忽然道:“那个谁呢?”
  “谁?”护工回头,“啊……您是说另一位崔少爷,他还在监护室,应该过几天就能出来了吧!”
  那就是手术成功的意思。
  谢之屿闭上眼:“嗯。”
  在医院待了几天,他被安排在那间四合院休养。
  老管家早就不在了。
  六月的天,蝉鸣鸟叫,更不会有答应堆给他的雪人。
  独自养病期间,那位深居简出的崔太太来探望过他一次,或许是出于某种愧疚的情绪,她甚至还亲自陪他去做术后复检。
  医院空旷渗人的长廊上,迎面走来的人恭敬地叫着“崔太太”和“崔少爷”,这种感觉让他万分不适。
  刀口隐隐作疼,口罩下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崔少爷。
  这个对他来说异常讽刺的称呼。
  他漠然注视着眼前一切。
  直到崔太太同他说:“无论立场,我都要感谢你救我儿子的命。”
  他想笑,笑到嘴边成了坦然的一句:“就当是替我妈还债吧。”
  崔太太将检查报告递给他,叮嘱:“这几年是最紧要的,每年我都替你安排了全面体检。如果预后良好,是和正常人无异的。所以每次体检你一定要来,有问题才能及时发现。”
  “这些话,你说着不别扭吗?”谢之屿忽然道。
  “作为母亲我只想我儿子活,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崔太太平静道,“可是我也说了,我是母亲,我懂母亲的立场。”
  她看着他:“你为你母亲还债,那就当我为我儿子积德。好吗?”
  第一年体检没问题。
  第二年也是。
  第三年如此往复。
  “现在你放心了?”他对崔太太说,“你儿子不会因此折寿。”
  “明年你不来了?”
  “不了。”谢之屿说,“我讨厌这个地方很久了。”
  如果有可能,这次走,一辈子不会再来。
  离开京城前的最后一天,他顺道去见了另一桩生意的对象。那个老板请他上二楼书房,用丰厚的报酬请求他:
  “谢先生,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保护一个人?”
  “谁?”
  那个老板尴尬地撇开眼:“是……我的私生子。”
  第126章 护短
  “谢之屿,你做噩梦了。”
  谢之屿忽然睁眼。
  眼前是熟悉的景象,路灯余晖从格子窗透进来。遮光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只剩一层月光似的轻纱在轻轻飘摇。
  他将手搭在眼皮上缓了一会儿,声音从嗓子眼沉沉泄出:“我做梦了吗?”
  “嗯。”女人掌心细腻的皮肤贴近他脸,按压了一会儿。
  她放心道:“还好不烫。”
  谢之屿的手垂下来,视线停留在她担心的脸上。
  “我刚才说梦话了?”
  “那倒没有。”温凝摇头,“是你出了很多汗,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噩梦吗?”
  算是吧。
  他之前的人生和噩梦也没什么区别。
  谢之屿撑着上半身坐起,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粘腻得很。
  澳岛的天气向来如此。
  还没正式入夏,已经闷热得让人心烦了。
  他将空调遥控器抛给她:“我去洗个澡。”
  温凝在后思索着看他:“阿屿哥哥。”
  他脚下一停。
  “怎么了?”
  “你有不开心,记得要说。”
  都过去的事了,他没什么优点,容易释怀是其中一个。凉水冲刷下来时,谢之屿仰起脸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之所以那么笃定要换心脏的不是崔家那位,是因为他从心底仍信不过崔家的人。
  即便换来自由,但倘若情势所逼,崔家还是会找到他。退一万步说,崔家就算有良心,也不可能把消息捂得那么死。他没听到风声,就证明那个急需心脏的人不会是那根独苗。
  那会是谁呢?
  冲完冷水澡出来,床头多了杯凉白开。
  凌晨的时光万籁俱寂。
  从光怪陆离的梦里醒来,他在这一刻感受到安宁。饮完水,他将床上闭着眼睛假睡的人拥进怀里,下巴在她颈侧垫着:“把你折腾醒了?”
  “你身上好凉。”
  她一边嫌弃,一边随他拥抱。
  “睡不着了。”谢之屿拨开她长发,在她耳边亲了一下,“跟我讲讲话?”
  “好啊。”温凝闭着眼,鼻息轻盈,“那你跟我讲讲刚才做了什么梦?”
  他低头,这次没再隐瞒。
  “梦到我家人了。”
  谢之屿是个很会藏秘密的人。
  对他的家人,温凝知之甚少。
  有些人不提,是觉得无所谓所以懒得提。但谢之屿绝对不是,他是讳莫如深。
  听到那几个字,温凝在他怀里僵了一瞬。
  她委婉试探:“所以是不好的梦?”
  “嗯。”
  在他怀里翻过身,她安静地仰头去吻他。
  对他有好奇心是一码事,但让他挖出烂疮给她看,她还是不舍。
  吻了一阵,在呼吸变调之前,温凝恋恋不舍收回。
  “这样会好一点吗?”温凝问。
  男人目光如有实质,落在她殷红带着水色的唇边:“好多了。”
  她扬起唇:“可我也没办法一直这么安慰你。”
  话里的艰涩两个人都懂。
  谢之屿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再度低头,额头抵在她额头上,轻轻用手抚她的后背。她最近好像瘦了,能轻易摸到肩胛下突出的蝴蝶骨。薄薄两片,在她纤秾合度的身体里显得那么突兀。和他在一起到底过不了什么好日子。
  “讲讲你吧。”谢之屿忽然道。
  临分别,他发觉自己还有很多想了解她的地方。
  怀里的人乖巧点头:“你想听什么?”
  不知道。
  什么都觉得不够,什么都想知道。
  谢之屿收紧怀抱:“随你讲,都想听。”
  随便是个很难的话题,可是温凝知道他想听的是那些发生在她身上,他还不知道的事。
  说得越多,留给将来的回忆也就越多。
  “我的人生很无聊的。”她笑着说,“我出生头几年,家里都很开心,因为用我爷爷的话说是一窝小子里生了个闺女,金枝玉叶。你知道我们家上一个金枝玉叶是谁吗?”
  谢之屿顺着她的话:“谁?”
  “是我姑姑。”温凝闭上眼,“我比我姑姑懂得早,更早知道这些口头上的喜欢很虚幻。可是谁说不能拿虚幻做文章呢?”
  她微顿,而后继续道:
  “每个人都说喜欢我,于是我就靠着这份大家都想要表现的喜欢,拿到了进出爷爷书房的机会。我在他身边待得久了,知道的事情多了,甚至有时候可以左右爷爷的决定,那些把我当花瓶的眼睛就变得不得不更尊重我。”
  谢之屿扬起唇,毫不吝啬对她的夸奖:“你很聪明。”
  “我聪明的不止这些。”好像被夸了很高兴,她声音飞起弧度,“爷爷年轻时候更重视两个儿子,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和姑姑联系倒变多了。甚至我听过他和律师说,等他百年之后要改变遗产分配比例。他或许是愧疚,想到膝下唯一一个女儿远嫁到澳岛,人到老了反而心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