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作者:望韶光      更新:2025-09-10 09:15      字数:3758
  
  或者说,在一片霜雪覆盖的枯枝之中,她只看到了施季里茨。
  “希尔维娅。”施季里茨看了她一眼,没能说出接下来的话。
  希尔维娅看着他的眼睛,带着一点欣喜的语气:“我知道你在这里,施季里茨。我知道。”她坚持用着肯定的“知道”而不是更为谦逊的“猜测”。
  施季里茨知道她是在一种相当游移不定的糟糕心情里,找到了一件可以肯定自己的事务,他露出一个笑容,放柔了语气道:“是的,希尔维娅。我在这里。现在,我们走吧。”
  希尔维娅挽着他的手,向他的车边走去。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心情好了一些,好像在诸多不确定的未来和可能性之前,抓住了那个肯定的选项。
  他们去接了艾玛,开向了回家的路。在漫长的旅途中,艾玛倒在后座上,打起了盹。希尔维娅目光盯着窗外,开出了车水马龙的柏林之后,外面一片黑暗,只有微弱的星星在远处闪着光芒。
  “希尔维娅。”在看见威廷根施坦因家族乡间别墅的轮廓时,施季里茨忽然开口道,“我希望你知道,我并不特别善于言辞。”为了照顾艾玛,他特别压低了声线。
  “嗯?”希尔维娅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把自己的思绪从窗外收了回来。
  施季里茨继续说:“不论困扰你的是什么,我都相信,它一定让你很痛苦。我想告诉你,如果一直看着眼前的痛苦,它会迷惑你的眼睛,让你失去理性和判断力。”
  希尔维娅看了他一眼,他的面容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她无奈地笑了一下,事实上,很久以来,只有她的极少数家人才知道她那温柔的外貌包裹下真正模样:智慧是她永恒的追求,理性是她生活的准则,准确的判断是她赖以生存的基础。
  而现在,眼前这个神秘的党卫队军官,已经逾越了她大部分朋友对她的了解界限——这并不特别奇怪,她知道自己了解的施季里茨,也一定比他的大部分朋友接近事实。不过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尴尬或是窘迫,甚至还觉得有点欢喜。
  “唉,施季里茨.....”在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她忽而带着一点嗔怪说道,“你一定要这样说出来吗?你要知道,我可很少,很少让人发现这一面。它是个秘密。”
  施季里茨笑了一下,他知道希尔维娅刻意用这种调笑的语气来说这样一个事实:“那你或许早就应该在和我下棋的时候,把棋风改得温柔一点。”
  “不可能。温柔的棋风对上你的进攻性下法,早就被吃得一个子也不剩了。”希尔维娅转而和他讨论起国际象棋来。但没说几句,车就停了。
  艾玛被车子的突然停止惊醒了,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殿下?我们到了?”
  “是啊。”施季里茨替女士们拉开了车门。
  艾玛谢过他,蹦蹦跳跳地跑进了屋子里。她又度过了一个颇为愉快的新年。
  “新年快乐,施季里茨。”在施季里茨送她走上最后一节台阶时,希尔维娅忽而道。
  “新年快乐,希尔维娅。”施季里茨回应道,“我会珍惜的。”
  希尔维娅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她知道施季里茨未尽的话很多,而每一个未尽的词汇,都是他的承诺。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和自己的朋友挥别。
  几天后的中午时分,邮递员送来一个有些分量的包裹,艾玛兴冲冲地把它从楼下带到希尔维娅面前:“是不是新裙子?殿下?”
  “我想不是。”希尔维娅并不记得有人要给她寄东西,她拆开来后,发现里面是一叠文件——德国从1928年开始,到1936年的经济情况简报。
  希尔维娅被吓了一跳,这种文件应该是纳粹帝国内部流传的材料。她拿起文稿,才发现一张卡片压在了最底下:
  “新年礼物,希望对你的研究有帮助,施季里茨。”
  她笑了一下,对满脸期待的艾玛说:“好啦,不是新裙子,你可以去做事了?”
  “啊,是那位军官给您的?所以您不想给我看?”艾玛点了点头,“反正我也看不懂,算了算了。”她对希尔维娅暧昧地笑笑,就离开了。
  希尔维娅坐下来,开始研究这些复杂的数据,在翻到一半的时候,忽而掉出了一张便条。她扫了一眼那张便条,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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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P.L,索尔夫茶会的资料已经整理完毕,不日转交四处。”
  这张字迹凌乱潦草的便条,像是一位不称职的军官随手夹在了这叠报表里的,但希尔维娅太了解施季里茨了,一个连别人衣服上的磨损程度都能注意到的人,是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她觉得自己的脑海里努力拼凑了一些事实,每一条都震得她忘记了呼吸。直到她感到有人出现在自己视野的余光里,吓得当场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地把纸条藏在了报表下。
  “希娅?”那位不速之客——她的兄长,海因里希带着笑意问她,“什么东西让你这么警惕?情书吗?”
  “哥哥。”希尔维娅带着惊喜喊了一声,她大大地喘了口气,在心里责怪自己,因为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连海因里希的气息都没有注意到。她看到艾玛在海因里希身后对她眨了眨眼:“艾玛,亲爱的,你为什么不提醒我一下呢?”
  “不怪她,这是我的主意。”海因里希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他似乎是从柏林过来,还是穿着自己的军装,脖子上戴着橡叶饰骑士十字勋章,胸前挂着一连串勋章,显得英气逼人,“艾玛,给我们煮点茶好不好?”
  艾玛向他欠身,飞快地跑到楼下去了。
  “我还以为你在荷兰。”希尔维娅叹了口气,她觉得海因里希看起来又苍白了不少,以至于整个人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病态的惨白:“最近空袭很密集。”
  “我确实应该在荷兰。”海因里希点了点头,“我是被召来柏林的卡琳霍尔开空军参谋会议的。你真应该见见那座宅子,希娅,珠光宝气得能刺伤人的眼睛,真难以想象这是在战争年代。”
  卡琳霍尔是帝国元帅,空军总司令戈林的公馆的名字,这座公馆坐落在柏林近郊,以奢华,或者,用贵族们的话来说“暴发户式的审美”而著称于世。在1935年,戈林刚刚修筑这座公馆时,就有纳粹党的头面人物向希特勒告状,说戈林的生活完全腐化了,丧失了一个纳粹分子的本质。
  但希特勒亲自来到卡琳霍尔,仔细视察了这所公馆之后,却告诉所有人:“赫尔曼有功,应当得到这些。我们就认为卡琳霍尔是属于人民的,只不过是戈林现在住在那里罢了.....”
  希尔维娅不由得笑了笑,这不是海因里希第一次对“卡琳霍尔”表示厌恶。
  就在1935年,在“卡琳霍尔”的豪华引起德国上流社会的轩然大波时,海因里希刚刚中学毕业,进入班贝格的骑兵团接受军事训练。那里是南德青年运动的中心,号称是“德国的罗马”,当地教堂的北门外竖着著名的末日审判和先知群像。
  海因里希就在那些雕像下对她说:“我相信终有一天会有人审判他们,不是上帝,而是我们。”
  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是经历了战场的磨炼,海因里希的道德观和正义感依旧和当年的那个少年一模一样。
  “而且。”海因里希看到她走了神,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几号?”
  “1月8号。”希尔维娅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的生日——天啊,我自己都忘了。”
  海因里希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可一直记得,那一天,爸爸告诉我我有了个妹妹,我激动地跑上楼,发现是个皱巴巴的怪东西。”
  希尔维娅用手臂挡住了脸:“哥哥!”
  “后来妈妈告诉我,孩子一出世都是这样的。她向我保证,这个孩子长大之后会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就像我在童话里读到的那些公主一样美丽。所以要我像个真正的骑士一样好好保护她。”海因里希看着他那位一贯温柔沉静的妹妹差点把自己埋进了沙发垫子里,也不由得露出笑容,“现在,希尔维娅,你真的比我想象的任何一位公主都要美丽了。我很庆幸,能做你的兄长。”
  希尔维娅从沙发垫子里露出了头,声音闷闷的:“为什么说起这个?”
  “在你人生的新阶段追忆往昔啊。”海因里希说道。
  希尔维娅坐正了身体,她终于知道海因里希误会了什么:“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是最好的哥哥。”
  “我知道,希娅。”海因里希想要辩解些什么,“我不是想干涉些什么。只是,我能理解这种......”他的话语因为希尔维娅盯着他的眼睛而中断了。
  “那么就相信我,不要觉得我会对你隐藏什么。哥哥。”希尔维娅道,“我从来不对你说谎。你是知道的。”
  她从那叠报表里抽出了那张便条,递给了海因里希:“读一下,你就知道为什么我那么紧张了。”